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之間,耳邊一片紛繁雜亂的聲響,雜亂不一的紛亂腳步聲,由遠及近、由近及遠,驚叫聲、哭泣聲、訓斥聲,男聲、女聲,竟比身處集市還要紛亂上幾分。
突然李慧感覺有人拉了她一把,動作可不溫柔,粗魯有力,掐得手臂生痛,她「哎呦」一聲睜開了眼楮。
呆呆地看著眼前,才發現她正處在一個院子中,準確地說是坐在泥地上,身處一古香古色的精致園林院落里。
這個院子熱鬧非凡,亂七八糟,一些持著冷兵器鐵制長矛的盔甲兵在跑來跑去的,從屋子里搬出各色古香古色的物品在院中,一些兵勇拉扯著一些披頭散發哭喊著的丫頭、婆子、小子、婦女往大門外走,兩個官員模樣的古裝中年男子站在听著兵勇們的匯報,間或盤點一下被搬到院子的各色物品……
琳瑯滿目,精致古典……可是,並不是現代尋常可見之物。
可是,這是怎麼回事?
她不是在爬山嗎?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是在做夢吧?
「妹妹、妹妹,你沒事吧?」
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焦急地說著話,帶著一種綿軟的口音。
李慧微微轉頭,正好對上一張傾近的臉孔,年齡大概也就10歲多些,眉目尚未長開,透著一股清秀文弱的氣質,只是也是滿眼恐慌、焦急和悲傷,臉上有些淚痕,一手正半抱著她,另一手正在搖晃著她的手。
她茫然地搖了搖頭。
「妹妹?」這個稱呼好奇怪,李慧迷迷糊糊地想著︰我明明比你大上好些好不好?
他的衣著也很奇怪,一身圓領長衫,腰間一條一掌寬的松花色腰帶束著。
也是古裝?難道真是古代?
她忙轉頭向旁邊看去,及眼的是一張三十出頭的婦人的臉孔,容貌清雅,氣質溫嫻,衣裳雖然有些凌亂,卻也精致,古裝,也是古裝。
但這婦人此時不顧身上穿著的綾羅綢緞,跌坐在地上,一手撐著泥地,似乎整個身子的力度都壓在那一只手上,半低著頭,滿臉淚痕,眼神卻有些呆呆滯滯的,死灰一般。
李慧眨眼,再眨眼,眼前的場景還是沒有變。
長呼了口氣,她這是……穿越啦?
上一刻她還在爬山,她是個典型的宅女,難得被好友勸著多運動運動,可誰能告訴她,她不過爬山累了在樹下迷糊了一會,就運動到了古代?
她下意識地伸出自己的雙手,柔柔女敕女敕的一雙小手,粉色衣裙、廣袖長裳,看來似乎是個九歲左右的小姑娘。
突然意識到她還靠在那個男孩兒的懷里,忙輕輕說道︰「我沒事。」從那男孩兒的懷里月兌了身,坐了起來。
穿越小說看多了還是有好處的,就是當自己面對穿越時,還能保存著一分理智,雖然腦子里亂成一團,還能勉強鎮靜地坐著沒動,靜觀著眼前的混亂一團的場面。
似乎,李慧面對的可不是一個好情況。
哭泣的親人、被拉走的奴僕、滿院的官兵、被搬出的家具、物什……怎麼看怎麼像是在……抄家?!
是這家的主人犯了什麼罪?
而她屬于主子還是下人?這家人將會怎麼樣?
一個又一個疑問,讓她傻不愣登地呆呆坐著。
這樣的情況下,她的腦子里竟然想起好久之前看過的一篇文章,穿越成楚霸王正在別的虞姬。
當時看的時候還為那惡搞的場景覺得好笑,可是,她如今是不是要穿越成將要被殺、被賣的小姑娘?
果然是看別人穿越笑嘻嘻,自己穿越心驚驚。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的卻只有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立在院子里的那個官吏側耳听旁邊一個軍士說了些什麼,點了點頭,走近李慧等人身邊,對那悲傷低泣著的婦人道︰「程夫人、公子、小姐,多有得罪了。」向身後擺了擺手,便有軍士上前探手拉她們三人。
李慧往前後左右看了看,沒有旁人,只有她和那叫她「妹妹」的小公子、還有那30歲出頭的美貌女子三人。
看來,這女子就是她這具身體的娘親,而她就是那個「小姐」了。
李慧越發只能苦笑了,穿越了,這身體還是個「小姐」,可剛穿越就遇上了抄家,難道真應了那句話︰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直到一個盔甲軍士的手觸踫到程夫人時,她突然驚醒一般,猛然用力摔開那軍士的手臂,啞著嗓子冷聲說︰「我自己會走。」便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可似乎她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般,剛站起來便身子一晃,差點又往地上栽去。
李慧正呆在她的身邊,見她將要摔倒,一驚,條件反射一般一骨碌站了起來,要去扶住她。
卻有人快了李慧一步,是一個相貌平凡中等身材的士兵,看裝扮像是個小隊長之類的芝麻小官,他驚呼道︰「程夫人。」兩手探出扶住了程夫人,他眼里有些悲憫的神色。
程夫人站穩了身子,立即一掙︰「不敢有勞。」
那士兵忙松了手,男孩兒已伸手扶住了「娘親」,她慢慢地轉頭看向李慧,手虛弱地輕輕朝她招了招︰「悅兒,來,別怕。」
李慧默然地上前,扶住她另一只手臂,慢慢地隨著軍士往門外行去。
行了一段路,出了府門,又行了一段,身後傳來「吱呀」一聲沉悶的聲響,听著竟有種深沉悠遠的感覺。
李慧轉頭看向正在合攏的大門,兩扇對開的紅漆大門厚重高大,顯示出一種官宦人家的威嚴氣勢,可現在正有兩個軍士拿著封條,準備往門上貼去,門額上一塊黑色牌匾,「翼衛將軍府」五個金字閃閃發亮。
原來還是將軍呀……
剛才一直躲在烏雲後的太陽突然露了臉,絢爛的陽光灑下來,折射在軍士的盔甲上,再折射著那碩大的五個金字,照進她的眼楮里,讓她眯了眼,忙轉過頭。
金字折射的光亮和軍士身上的盔甲相映生輝,李慧突然覺得很譏諷,不由得滿心悲憤起來,老天,你玩我是吧?
恨不得學著電視里的悲情男女大吼一聲︰「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這樣懲罰我?」
幸好存留的理智提醒了她,她緊緊地閉上眼楮,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楮,只見那男孩兒正擔憂地看著她,滿眼的關切,李慧心里一暖,扯著嘴角勉強一笑︰「我沒事。」
他眼里閃過一絲驚奇,不過立即便被對眼前的擔憂和悲傷所取代了。
慢慢地隨著拿著長矛的軍士往前行著,越過一群慢慢而行的將軍府里的奴僕,他們被繩索綁著連成一串,因此走得比李慧等人還要慢上一分。
有幾個奴僕轉頭見了程夫人,含著淚喊著︰「夫人……」
程夫人戚氏一直低垂著頭扶著李慧和兒子程恆的手臂行著,听到有人喚她「夫人」,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失神地看向那幾個奴僕,眼光一瞬,終于有了一絲神采,她轉頭問身邊的一個押送士兵︰「這是要帶他們往哪里去?」
那士兵看了她一眼,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總歸是賣了或是做了官奴罷……」
頓了一頓,壓得低低的聲音道︰「夫人還請保重,照顧好自個兒和公子、小姐……聖意未達,總歸未行到絕路,許是能……」或許是覺得這安慰自己底氣也不足吧,他輕嘆了口氣,停下了話頭。
听得他的安慰,李慧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卻發現他正是在程夫人要摔倒時扶了她一把的那個小隊長,看著他臉上一閃而過兔死狐悲的悲切和同情,李慧不由對他心生了一分好感。
程夫人的眼神一黯,握著李慧的手緊了一緊,卻又慢慢松了下來,對身旁傳來的喚聲充耳不聞,默默地向前行著。
又走了一段,轉過將軍府的那一段短街,路邊便有些圍觀群眾在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耳邊隱約地听到幾句︰
「這是程將軍的妻兒罷?……听說程將軍在獄中畏罪自殺了……」
「……龍顏震怒……」
「程將軍會是這樣的人嗎?會不會是有人陷害?」
「噓……快別說,你想死也不要趕著去。」
「……」
李慧听一段皺一次眉頭,越听越驚心,越听越心涼……
老天,情況還能更糟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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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坐在一從有些綿爛的稻草上,也不知道在這地上放了多久,不過總歸比直接坐在泥地上要暖一點點,而且她總覺得,這牢獄的泥地也不一定就是干淨的。
空氣中有一種陳腐的霉味,她總覺得身上有些不潔的微癢感,手里無意識地抓撓著,心里想著︰「原來這就是古代的監獄呀,果然……很陰森。」
想她這有點小小潔癖的某人,竟要在這樣的地方過夜她就悲從中來。
而且,她好想念在現代的親人……
突然就想起一個穿越定律︰自古穿越無人回。李慧忍不住又鞠上一把傷心淚。
月光從高高的牆上那一扇小得可憐的窗戶透進來,投在地上,慘白慘白,幽冷幽冷的,如一層稀薄的霜,冰冷寒涼。
冰冷的地氣從泥地里滲透出來,如蛇一樣游走沁入身子,李慧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一陣衣裳相摩擦的聲響,程夫人低啞的聲音傳來︰「來,悅兒,娘抱抱。」
原來她也一直沒有睡,也是,遭此變故,想來她也會難以入眠的。
她探手擁李慧入懷,李慧身子僵了一僵,有些微對陌生人親密動作的不適,但終究沒有動彈,任程夫人輕輕將她擁入懷中,畢竟這身子是她的女兒。
她身上微微的暖意傳來,極淡的胭脂香味透入鼻端,李慧輕輕挪動了一子,在她懷里尋了一個舒適的姿勢,明明從李慧對她的感覺不過是個陌生人,但靠在她的懷里,竟莫名的多了幾份溫暖感和安寧感。
程夫人安慰地輕拍著她,柔聲安慰著︰「悅兒別怕,娘在這兒呢,睡吧。」
李慧閉著眼楮沉默著,心里掙扎了半響,緩慢而艱苦地開口︰「……娘……我們會也會被賣掉,還是會被殺掉嗎?」。
這話問出口後,她原來一直不肯相信穿越了,而且面對這樣一種情況而如觀旁人一樣的心情,突然就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從心底涌出的無限驚怕和寒意,李慧不禁伸手緊緊地圈著程夫人縴細柔軟的腰肢。
程夫人摟著李慧的手臂緊了一緊,她的臉映著月光折射的微光,蒼白得如脆弱的白紙,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形容憔悴虛弱,她低頭看著李慧,艱難地勉強微微一笑︰「不會的,娘的悅兒和恆兒會一直陪在娘身邊的。」
李慧低下頭,試探著打听更多的情況,低聲說︰「我知道,……爹、犯了很重的罪,听說畏罪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