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那一帶靠近監獄的偏僻街道,轉上兩個彎,便是那熱鬧的凡塵世界。
有嬉笑奔走打鬧的孩童,有熱情吆喝的饅頭鋪子,有鮮艷的衣布店,還有大大的「酒」字簾在迎風招搖……
不要說程悅這個換了靈魂的穿越人,就是戚氏和程恆,都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命運是什麼?
一朝之間,讓一個現代女子變成了古代的落難閨秀。
一朝之間,讓富貴榮華的將軍家眷一無所有。
或許變的只是她們,翻天覆地的也只是她們,周圍一樣的平靜,一樣的熱鬧喧囂。
雖然不願意惹人注意,還是有人認出了她們,竊竊私語的、躲躲閃閃地指指點點的人在增多。
戚氏低著頭忍著心里洶涌的悲憤和難言的羞赧,拉著程家兄妹,快步地走著。
穿過一排排屋舍、陌生的街道,直到離開熱鬧的主街,周圍稍微安靜了下來,她才停住腳步。
不遠處有一家酒樓,有酒菜的香味飄了出來。
這提醒了她們饑餓的感覺,日影西斜,染紅了天邊的雲彩,如胭脂抹就的一般,天也會很快黑下來的。
可她們無處可去。
抄家時,幾個人身上的貴重首飾等物也被摘取了去,如今連個銅板兒都沒有。
將軍府是回不去了,至于親友……戚氏自持身份,交往的不過是地位相近的官家眷屬,對她阿諛奉承的也有,可原來人家是看在她是將軍夫人的份上,如今落難了,誰還看她的面子?
這幾日連個看望她們的人都沒有。
人都是傾利避害的,原無可厚非,而且,戚氏也放不下這面子去求人收容。
她不由得悲從中來,想她原也是貴戶出身,雖娘家漸漸沒落,富貴不在,但好歹也是以大家閨秀的身份嫁于程簡的。家公程彥仙逝後,程家雖遷出了都城,程簡雖只是個正六品的翼衛將軍,但在這平陽郡也算上流高官。雖不敢說錦衣玉食,身邊也有嬌婢俊僕伺候,綾羅在身,衣食無憂,想不到如今卻淪落到家破人亡,流落街頭的地步。
她呆呆地望著天邊絢爛的彩霞,第一次從那絢爛的色彩中品出一絲悲涼,陷入在自己的苦澀之中。
而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程悅很自然地想依靠戚氏,等待著她的安頓。
可當戚氏拉著她們穿過一條條街道,此時卻只是皺著眉頭,目光茫然滿臉悲切地呆立在柳樹下時,她就知道了戚氏也無甚謀算。在抄家時,戚氏身上沒有銀兩,首飾也被沒收了。
至于親友……程悅有幾成可以肯定她無處可去了。
看來戚氏這棵樹也是靠不住的。
她在一掌寬的腰帶里模索了一陣,有硬硬冷冷的觸覺,是一個玉鐲和一顆用紅線絡著的黑色珠子。
這是她在抄家時偷偷藏在腰帶里的。當時她將有女卒摘下戚氏的首飾時,沒有多想就將同一個手腕上帶著的這顆珠子和玉鐲在袖子的遮掩下擼了下來,掖在腰帶里,幸好女卒並未料到她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在那樣慌亂的情況下會悄悄藏財物,沒有仔細搜查,倒讓她瞞下了。
她輕輕地搖了搖戚氏的袖子︰「娘,我這里還有東西可以當。」
看看左右沒人,她將那玉鐲和珠子塞到了戚氏的手中。
戚氏迎著她的目光沒有些詫異,她的女兒,年僅八歲養在深閨的姑娘家,是怎麼知道她如今是一籌莫展的?又是怎麼知道當鋪?
她原以為這些她都不知道。
玉鐲和珠子入手後,她眼里的驚異更甚了,她是怎麼藏下的?
玉鐲倒罷了,是尋常的首飾,可是珠子……想起珠子的來歷,她眼里閃過一絲亮光,難道……真是緣分?
暗地里嘆息著輕輕撫模了兩下,對程悅點了點頭︰「乖女兒,你竟有這急智,真真了不起。」
程悅有些得意,笑得像一只偷吃了雞的狐狸,推著戚氏道︰「娘快去把東西當了罷,這天都快黑了。」
戚氏點頭,將玉鐲收在懷里,將珠子帶回程悅手腕上,神情慎重︰「這珠子當不得、丟不得、失不得,切記。」
看著戚氏別有深意的眼神、听著反復的三個「不得」,程悅很是驚異,難道這顆貌似普通的珠子竟事關重大?有心問問,但站在公眾場合終究不便,她便將疑問壓在心底,有心等安定下來再問。
卻不想在當鋪里還被當鋪朝奉認出了程家母子,據戚氏說花了一百兩紋銀買來的玉鐲被還了一個極低的價格。
朝奉認出了她們的身份,給的理由是︰「這鐲子是出自罪臣家眷之手,本身就晦氣,賣不出好價格,還不知惹不惹來麻煩,若無利可圖,我為甚要冒險收這玉鐲?」
戚氏氣得拿了玉鐲轉身就要走,程悅看了看外面漸漸暗下的天色和不遠處初上的華燈,暗暗嘆息一聲,拉住戚氏︰「母親,虎落平川被犬欺,暫且忍一忍罷。」
她拿了玉鐲,不動聲色地推進櫃台︰「玉鐲雖出自我等之手,但只要轉了他人之手再賣,誰還計較它原來是出自哪里的?誰還講究什麼晦氣不晦氣,一樣能賣個好價格,掌櫃您也虧不了呀。再說這生意要做得長久,講究的是童叟無欺吧?你再看看這玉鐲的成色罷,若談不來,我們也只能換個當鋪當了。」
當鋪朝奉一怔,意外地打量了程悅兩眼,向戚氏笑道︰「你家的這女孩兒倒是有趣。」那輕慢之色卻收了幾分。
最後雖然只當了二十五兩銀子,那朝奉倒帶了幾分誠意說這是全城最高的當價了。
罷了,天色已晚,好漢不吃眼前虧,先解決了母子三人的食宿問題要緊。
以人為本才是正理,無論何時她都堅持著人吃虧不如錢吃虧。
剛從當鋪走出來,正低著頭未留意,身邊「呼」的一個黑影溜過,一陣風吹過,揚起的灰塵眯了程悅的眼,正抬袖去揉,卻未留意腳下,在當鋪門口有兩個台階,一腳踏空,被隨後的馬匹擦身一帶,程悅「呀」的一聲跌坐在地上。
「吁……」當首的黑影停了下來,後面隨著的馬匹也停了下來,蹄聲紛亂。
戚氏和程恆忙伸手去扶程悅,問道︰「怎麼了?摔傷了沒?」
程悅搖了搖頭,安慰地沖她們一笑道︰「沒事的。」
見戚氏因急著扶起自己,不小心將剛當來的錢袋掉在地上,忙撿了起來,塞進袖袋里,還往周圍看了看,錢財不外露嘛,免得遭賊,接著自己便爬了起來,拍了拍膝蓋。
感覺前面馬匹上端坐的身影正轉頭看向自己,自己一抬頭時,那人卻已經轉過了頭去,卻听得輕輕「駕」的一聲,馬蹄聲復響了起來。
馬蹄踏在青石地板上,節奏均勻,雨滴一般,清晰的「嗒、嗒」聲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