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打了個寒噤,習慣性地微微縮了一下,想抱頭掩腦的,見太婆未打過來,這才松了口氣,道︰「這倒沒有,只是……」
太婆皺眉︰「我最厭這說半句留半句的。說,怎麼回事?」
族長猶豫了一下,將他知曉的事情告知了太婆,末了說上一句︰「我就怕她連累了我族人呢。」。
太婆臉色陰沉,沉吟了一會,臉上又恢復了一派平靜,看向族長的眼光帶了些恨鐵不成鋼的鄙夷和無奈︰「沒點出息。這事再別提了。」
轉身看向窗外,神情帶著幾分傲︰「我要收留這女孩兒,就不會反悔。不管她會是誰的媳婦兒,她,性子難得對我的脾性。」
听聞後來族里造謠生事之人被太婆狠狠地懲治了一番。而生意上的事,卻是托了太婆的一個故人之子,江南秦家的公子相助,才平息了此事。
雖此事之後太婆未再提起,其余人等也不敢再提,可程悅總覺得此事並非有人信口雌黃連累于她們,而像是有人故意為之,也許針對的就是自己母女,可,又有誰于她們有仇而如此作為呢?
她這個身子終究年齡尚小,許多事情她並不能知曉,又見後來再無人生事,便將此事壓在了心底。
年後不久,太婆來看了她們一次,在寒暄了幾句之後,她招招手︰「悅兒,過來。」
程悅背上有些發寒,微微抿了抿唇走了上去。
太婆拉著她的手,順著手腕慢慢撫模了上去,冰冷粗糙的觸覺直鑽心底,接著又隔衣捏了捏她的肩膀,令她轉圈審視著全身,這更讓她覺得難受得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她突然想起,太婆是嫁給了一個尋常農夫,年少之時,大概也操勞過許多家事、農事,才會令指月復如此粗糙、掌心還有厚繭,幾十年來依然褪不去吧?
這麼一想,她突然對太婆有了一種如前對現代時自己的女乃女乃的親切感,那種難受的感覺便消失了。
在她神游之時,太婆點了點頭,道︰「身子骨長得不錯。這男人呀,除了要求女人有付好相貌、好才情,這好身子骨兒也得長得盤正條順的,才惹人疼。」
程悅一楞,原來是為了審視她的身材呀。
戚氏雖然意識到了太婆的用意,可听得她直接說了出來,還是有些兒覺得躁,低了頭下去。
程悅卻無奈地暗嘆了口氣,她這才虛歲十來歲呢,就已經在說嫁人的事兒了,但太婆所說的理兒,她也是明白的。
雖然不想以色侍人,可有個好相貌,好身材,對她來說,也是好事。
她很認真地按照教養嬤嬤的話去做,坐姿態、站姿,甚至于睡態都有講究,習慣了在前世散漫的她,很累,可卻很是有效,漸漸地,她看起來……用含玉的話說︰有如剛亭亭而立的出水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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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梭,轉眼間便過了四年。
這四年來,太婆並未給程悅出過難題,但在她和母、兄遇上困難時,也幾乎從不插手相助,似乎不聞不問,而遇上些宅第糾紛時,她有時卻會詢問程悅該如何處理。
雖過得磕磕踫踫,難免吃了不少虧,可程悅還是對太婆很是感激,她明白太婆給了她一個大的保護罩,在太婆的維護下,她才能平靜地在祖宅生存,而太婆又給了她面對困難、解決困難的平台,太婆讓她獨立處理自己的困難,獨立幫助母兄遇到的刁難,她在培養她,這比一味的將她護得好好的,更要讓程悅覺得敬佩和感激。
而此時,程恆也已由一個十一歲的小男孩兒長成了翩翩少年郎,比起四年前,他臉色紅潤了許多,身子也壯實了不少。雖他還是喜文多些,可在妹妹的鼓勵下,也跟著祖宅里的護院大伯學了些簡單的拳腳,對壯實身子大有益處。
而他的妹妹程悅,也會在每天清晨便往院子前的那幾株梨樹下伸展運動身子。他不知道妹妹是從那里學來這些的,但似乎很有效,悅兒雖身子嬌小,看起來卻比族長宅里的那些姑娘們多一份健康朝氣。
四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以改變很多事情。
這些年來,他在族里從常平白受人欺負、受人指責嘲笑一步步地挺了過來,漸漸地在那一群莽撞的少年郎里得到了些認可,漸漸地在族里生活得如魚得水。
這歸功于他的妹妹,他喜歡與悅兒聊天,悅兒在不經意的笑言間,對他的鼓勵、安慰,讓他一次次鼓起勇氣,冷靜面對,每次克服一個困難,就似乎離真正的男子漢近了一步。
而他的妹妹也在進步。她會寫一手頗為清麗的字跡了,她會彈琴、下棋了,她刺繡的手帕也得到了繡娘的肯定了……
那天他散學到院子時,正見程悅在梨樹下繡著花兒。梨花落如雪,暗香浮動,她正一身淡粉衣裳,衣上、頭上頭落了些許花瓣,微微低傾著頭在繡花。
湊近一看,她繡的是正在開放的梨花,淡青色的手帕上,幾朵白色的梨花在綻放,配起來清雅得緊,便夸了一句︰「繡得真好,好妹妹,送與我罷。」
程悅回頭笑道︰「別搗亂了,我這是要送去繡坊的東西呢。」
程恆撇了撇嘴,無奈地一笑,轉身進了院內。妹妹就是這樣,不知什麼時候生出了要自己賺錢的念頭,常往繡坊里繡些小玩意兒。
程悅又繡了兩個花瓣兒,覺得脖子有些酸,她微微抬頭,看向那幾株梨樹。
梨花雪白縴薄,有一種讓人憐惜的怯弱之態,可偏一開時是滿樹的花密密匝匝的,遠視如雲、如雪、如霧,配與蒼勁的樹干,卻有一種濃烈的美感,素雅和艷麗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難怪許多文人騷客對梨花情有獨鐘,比如「梨花落如雪,河邊細草細如茵」,又如︰「冷艷全欺雪,餘香乍入衣。」……
正嘴角帶笑地沉思著,突听得一聲贊︰「悅姑娘出落得越發漂亮了,人比花嬌。」
回過神來,卻見太婆和她的貼身大丫鬟芸姑正站在不遠處看著她,那句話卻是芸娘所說的。
程悅忙站起來笑道︰「太婆、芸姑姑,不知道您們來了,進院里坐罷。」
太婆略點了點頭,柱著拐杖慢慢踱過來,立于程悅身邊,仰頭看著那片如雪的梨花雲,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道︰「罷了,就在這里坐坐罷,我老太婆,還不知道能看幾回這花兒了。」
程悅心里有些黯然,太婆這兩年來,衰老得有些厲害,再想到在古代有「人生七十古來稀」這句話……
搬了可半躺的椅子給太婆坐下,太婆往程悅手里看了一回,眼楮微眯,眼里一抹亮光閃過,問道︰「听說你給繡坊繡手帕兒?」
程悅心里微微一驚。
雖與太婆相處得久了,漸漸明了了她的脾性,可面對她冷冰冰的態度時,心里還是有點打鼓,她低頭回道︰「是的。」
太婆冷聲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麼?擔心我家會置你們于不顧,好積賺下私房錢預備著離開祖宅?還是,嫌棄我這老太婆管得多了,要離了這里?」
程悅道︰「不是的,我娘、我哥哥和悅兒都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太婆多年來收留我們,供我們吃住、習學,衣食無憂,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都很是感激。但是,太婆,說句不敬的話,這畢竟是寄人籬下所得,您助我們是親戚情分、是恩義,可我不想只做這寄生蟲,我不願只等著別人的幫助。太婆,您在面對困難的時候,可有畏縮不前?可有坐等救援?沒有。而我如今不過是學著太婆您罷了。」
頓了一頓,想起太婆並不忌直言,便繼續說道︰「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就算備下私房錢,也並不是什麼壞事,好過將希望都寄托在祖宅族人之上,生計、命運全由他人。」
太婆靜了一會,令芸姑都有些擔憂她會生氣時,她眼里卻充滿了笑意,臉上的皺紋如菊一般,笑道︰「好個生計、命運由己不由他。芸姑,我好久沒喝酒了,拿酒來,我想和悅兒喝上一杯。」
芸姑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便喚一個小丫頭去取了一壺酒來,給太婆和程悅一人斟了一杯酒。
太婆向程悅舉杯,啜了一口,嘆道︰「我這些孫女、曾孫女兒沒一個人像我的,倒是你,悅兒,性子最是像我。」
程悅微微一笑,也向太婆舉了舉杯,微辣的酒液滑過喉頭,她有些恍惚,這是她在古代第一次喝酒,距上次喝酒……很久遠、很久遠了。
許是尚年幼,喝了幾口,便有些燻燻然了,她看著太婆微眯眼楮看著梨花的悠然模樣,突然問道︰「太婆,您對我可有期望?您可有未完之夢,放在後輩身上實現?」
太婆舉杯的手微微一頓,轉頭看向悅兒時,本來含笑的雙眸已充滿了寒意,臉上勃然變色︰「別以為我對你好上一點,你便可以沒上沒下,胡說八道。」
說完,她站了起來,將酒杯往椅子上一放,冷冷地瞥了程悅一眼,在芸姑擔憂的目光下,扶著芸姑柱著拐杖,慢慢行遠。
程悅突然覺得,她的鞠僂著的背影,顯得那麼衰老而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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