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悅圓 正文 四十二、同車

作者 ︰ 陳小丫

仲怔間,燕小姐已經帶著她的丫頭、婆子們一行人呼啦啦地遠去了。

程悅眼光移到秦衍握著她的手上,秦衍忙放開手,眼里一絲尷尬,再次輕聲道︰「我賠。」

程悅垂眸,彎腰撿起地上被扯了幾條裂縫的衣裳︰「謝謝,可我不需要,損壞我東西的不是您,不該您賠。」

秦衍道︰「你不用客氣,舉手之勞而已。去將店里的布料拿來。」

後一句話是對伙計說的,伙計忙應了,往櫃台後跑去。

程悅道︰「秦公子,我有什麼理由接受你的賠償?請問,那位燕小姐是你什麼人?要你替她賠償?」

她語氣微沖,話語里也帶了責問,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頭莫名的惱怒是從何而來。

秦衍眸光一沉,卻未答話,渾身籠罩著一層淡漠而疏遠的氣息。

那一直在旁邊靜听的伙計突然插話道︰「姑娘的衣裳自然是好的,可我自信錦繡坊的料子、做工都不會差,既然秦公子願意賠給姑娘,姑娘又何必計較是誰賠的。」

程悅回頭望著那伙計︰「姐姐,我亦信錦繡坊的衣裳不會比我的衣裳差,可我氣憤的不是一件衣裳,而是恃財而傲或是恃權而傲就能隨意欺負人嗎?就算我手里的是布衣,也不容人隨意地撕毀、丟棄,是我的東西,我敝帚自珍,不是我的東西,就是金山銀山,我也不會取半分,秦公子好意我心領了,可我沒有理由接受您的賠償。」

她向默然地站在一邊的秦衍福了一福,又向伙計行了一禮,用包裹將已經毀壞的衣裳包起來,出了錦繡坊。

出得坊外,她暗嘆了口氣,在坊內說了硬話,可她看著手中的包裹,卻一籌莫展,她知道自己的家境,母親給她扯這身衣裳,已經是奢侈,就這麼毀了……她覺得肉痛。

若是再去做一套這樣的衣裳,她首先就不會同意。

算了,不就是登門去寧府麼?她沒有圖謀,就是家常便服,又有何妨?

「程姑娘。」

程悅回頭,秦衍淡淡地笑著站在身後︰「剛才是秦某莽撞了,請姑娘諒解。」

程悅搖頭︰「秦公子何出此言?還得多謝秦公子好意。」

秦衍道︰「姑娘住在哪?我家的馬車就在附近,請容我送姑娘一程罷?」

程悅搖頭道︰「不用了,也在不遠處,走走便到了。」

秦衍眸光一暗︰「程姑娘何須如此客氣?從平陽到都城這一個多月一路同行,秦某還以為……與姑娘亦算有緣,可堪為友,想不到姑娘如此見外,罷了。」

後一句話他幾乎是含在嘴里說的,聲音又輕又含糊,似嘆息。

可程悅還是听清了。

可堪為友?她怔怔地抬頭望著秦衍。

秦衍臉無表情,目光越過她看向遠方,眸光似暗似悵。

朋友……程悅覺得這個詞如此陌生,多久沒听到這個詞了?

可一樣溫暖。

眼前碧空深遠,陽光明媚,她的心在瞬間暖了起來,似乎她剛在坊內受的委屈都被蒸發了一般。

她燦然一笑︰「若公子不嫌棄,願……為友。」

陽光里,藍天下,她笑容絢爛,眼眸中光芒璀璨。

秦衍望著她發自內心的笑容和清澈的雙眸,有一瞬間的恍神,眼底一絲迷惑和愧疚一閃,隨即淡淡地移開目光,嘴角輕輕揚起。

馬蹄嘀嗒,一輛馬車駕到秦衍身邊,趕車的小廝跳下馬車︰「公子。」

秦衍道︰「先送程姑娘回去罷。」

小廝應道︰「是。」從車上搬下張小幾放在車前。

既然是朋友,就不見外了,程悅沒有推辭,大大方方地向秦衍一笑道謝,跳上了馬車。

秦衍也隨即上了車,坐在車廂的另一側。

馬車咕嚕嚕地向前駕去,車內擺設奢華而不俗,一絲若有若無的清淡花香飄蕩車廂內。

一片靜謐,孤男寡女向對,頓時都覺有些尷尬不安,心頭卻各異。

「剛才那位燕小姐……是燕太師的千金燕秋凝小姐麼?」程悅率先打破沉寂,問道。

「是的。你听過她的名頭?」

程悅點了點頭,想起幾個月前,秦衍從華紫英的手下救下她的夜晚,華紫英說過的一句話「寧丞相的寶貝兒子與燕太師的千金燕秋凝有意結親」,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在心里不自覺地留意燕秋凝這個名字的吧。

對于寧昭南,就算從未謀面,也無法忽視。

突然想起,就是在那個月夜下,密林中,她與秦衍兩人共騎一驥從野外回到祖宅之事,頓時有些發窘,臉上飛起一層薄紅。

偷眼瞧了瞧秦衍,他卻有些心不在焉,似想起了其他的事兒,劍眉微蹙,一雙星眸似喜似憂,卻難掩郁郁之色。

沉默一會,秦衍輕聲道︰「她今天只是心情不好,平日里她並不是嬌蠻無理之人,你別介意。」語氣里有柔柔的回護。

程悅心思忽被拉回,靜默了一瞬,才想起他口中的「她」是指燕秋凝,微笑著點了點頭。

秦衍一向為人冷淡,不是多話之人,程悅也不是多話之人,一時車廂里又寂靜了下來,車外街市的喧囂聲,熱鬧而朦朧。

程悅突然「撲哧」一笑,歪著頭問秦衍︰「幾個月前,公子曾救過我一次,可您知不知道,那是您第二次救我?」

秦衍狐疑地看著她。

程悅笑道︰「你可還記得六年前,平陽郡新上任的翼衛將軍趙將軍?」

秦衍想了想,點頭道︰「我那時到過平陽郡查看幾宗生意往來之事,趙府與秦家有點拐七拐八的遠親,不知道如何知曉我在平陽,便約了我小住。」

程悅點頭道︰「那時,我剛……我家剛被抄家,從獄中出來,我與母親、哥哥到當鋪當了偷偷藏下的首飾,卻被趙將軍的女兒誣陷為盜了她的玉佩所得之財,我被傳到趙府,趙將軍親審,那時就是公子替我解困的。」

秦衍皺眉想了半響,驚異地瞅著程悅︰「你……就是那個小姑娘?」

程悅嘻嘻一笑,點著頭。

秦衍怔了一會,搖頭又是嘆又是笑。

程悅問道︰「當初我問您為何替我澄清沒有偷玉佩之事,您回答是補償前日我受您馬匹所驚之事,難道,真的就算我偷了玉佩,您也不在意替我作偽證嗎?」。

雖事隔許久,但此事卻是程悅一直想問的,她一直想問他,難道他真的不介意嗎?不介意她是否偷過玉佩,不介意他替一個賊做下了偽證?

如此豐神俊朗,謫仙一般的公子,卻沒有是非觀念嗎?

其實,這重要嗎?

程悅自問,或許,不重要吧。

可她還是想問一問。

秦衍此時記憶也漸漸清晰,淡然笑道︰「當初我的馬匹從你身邊經過,驚了你之時,你袖中的錢袋掉在地上,雖我只瞥了一眼,但從聲響與份量判斷,應不少于二十幾兩紋銀,趙家小姐所稱玉佩被盜是在第二日,你們所當之銀自然不可能是她的玉佩所換。而替你解圍乃還你受我馬匹所驚之愧,亦是真。」

程悅頓覺心中一松,雖秦衍為何替她解圍或許不重要,是否有是非觀念也不重要,但她卻莫名地覺得高興,一臉傻笑地瞪著對面車廂上的流雲花紋。

秦衍望著她,眼里漸隱有柔光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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