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忙起身相迎，卻見門簾一動，寧昭南走了進來，忙笑道︰「公子回來了？剛夫人還念叨著呢。我給公子倒杯茶罷。」
寧昭南微笑點頭︰「有勞王媽。」又向凝夫人抱拳請安︰「母親安好？」
寧夫人見了自己的愛子，眉眼俱帶了喜悅的笑意，十幾天未見很有些掛念，細細地打量了一回，見他身上還穿著羽林軍的裝扮，一身青藍窄袖騎射箭裝，身姿挺拔，英氣勃發，心生驕傲，拍了拍身前的椅子道︰「別站著了，坐罷。」又往臉上看了一回道︰「瘦了也黑了一些，累壞了罷？」語氣憐惜。
寧昭南笑道︰「又不是第一次營訓，沒那麼辛苦的。」
寧夫人嗔道︰「咱這樣的人家，你並不用去軍營里歷練的，偏生你要去，沒得讓我擔心，好好讀書如你爹一般謀個文職不好嗎？……」
寧昭南垂眼笑笑，並不答話，這樣的話已討論多次了，寧夫人見寧昭南依然不答應，嘆了口氣道︰「罷了，再說下去，你又該說出身將門，繼承家風之類的話了，你倒更像你祖父、不像你爹爹。」
王媽端了茶進來，笑道︰「公子剛回來，連衣裳都沒換呢就來看夫人了，可見孝心了。」
寧夫人一笑，便轉了其他話題，閑話了一陣，見寧昭南眉宇間有些倦色又心疼，便打發他自己去休息了。
寧昭南從寧夫人房里出來，卻想起了院里听到的只言片語，他並沒有特意偷听母親說話的意思，只是他邁進寧夫人院子時，滿院子靜悄悄的，以為寧夫人在歇息，也沒令人通報，便自己走了進去，又因習過武，耳目聰敏一些，便听到了寧夫人與王**對話的幾個片段，「程家」、「做妾」、「讓人盯著」等語，想著就算是不經意地偷听也是不敬，便故意放重了腳步走了進去。
此時回想，揣度了一下寧夫人的意思，眉頭皺了起來，不由得想起了程悅。
其實，在他與程悅還小的時候，他便記下了這個人。
還是多年前的一個夏天，定國公還沒有去世，寧文俊還不是丞相，程簡還在都城任職，寧夫人對程家的這門親事還不反感，他也只有六歲，因一個親王壽辰，他隨著定國公、爹娘一起赴宴，因年齡小，他沒有隨著爹到前廳男客席里，而是隨著娘混在內廳女客席里。
和他一樣混在女客席里的小孩兒有不少，但被親王妃親自賞賜了許多東西，又親自摟在懷里夸了一陣的，只有寧昭南一個有此殊榮。席間他也被眾貴夫人眾星捧月一般圍著夸了好一陣。
有此殊榮，只是因為一來他是兩代皇上都倚重的定國公唯一的嫡孫，二是因他年齡實在小，王妃願意逗逗他。
只是，年幼的他不知道，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個就如眾人夸獎的一般「富態有福氣，圓潤可愛」，是最討人喜歡的。
退席休息的間隙里，寧夫人拉著他，悄悄指了指另一邊上的一個小女孩，湊在他耳邊低聲道︰「昭南，那是你未來的媳婦兒，叫悅兒，是程將軍家的女孩兒，可喜歡？」
他眨眨眼楮︰「什麼是媳婦兒？」
寧夫人一怔，旋即掩嘴，眼楮彎得如月牙一般︰「等你長大以後，陪著你一塊兒吃飯、一塊兒商量事兒的人，反正就是陪在你身邊的人……你只說喜歡不喜歡？」
他歪著頭打量那女孩兒，她比自己還小一些，正隨在一個華服夫人身邊喝著茶，圓圓的臉蛋上一雙點墨一般的雙眸，一身綾羅裹得像個畫上的yu女一般，只覺得好看，彎了眼楮，用力地點頭，問寧夫人︰「娘，我可以去和我媳婦兒玩嗎？」。
寧夫人嚇了一跳，掩住他的嘴巴，低聲道︰「如今可別媳婦兒媳婦兒的叫，人家要笑話你的。」
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玩鬧之時，卻有意地向那叫悅兒女孩兒靠近，跳來跳去活躍得如一個彈跳的皮球一般在悅兒不遠處晃來晃去，他從小習武，听力好，耳尖地听到悅兒問她母親︰「那個跳來跳去的男孩兒是誰呀？」
戚氏張望了一下，抿嘴一笑︰「他是定國公的孫兒，叫寧昭南。」
他覺得自己的心髒顫了顫，為自己引起了媳婦兒的注意而竊喜不已，不由得豎起了耳朵，卻不敢往悅兒那里張望，似乎不經意般，撥弄著手里剛得的一個小荷包，卻听得那小丫頭道︰「一個大肉丸子，胖成那樣，難看得很。」
他一怔，如兜頭一盆冷水潑下一般，早顧不得掩飾，愣愣地轉頭去看悅兒，卻見她皺著小鼻頭，眼里有毫不掩飾的鄙夷。
戚氏嚇得忙往周圍看了看，發現沒人注意到她們，才松了口氣，轉頭卻見不遠處寧昭南幽幽地盯著她們，頓時怔了怔。
寧昭南木木地一個轉身，一徑走到花園的淺湖邊呆呆地坐下，清澈的水中映著一個圓呼呼的身影，一張圓呼呼肉嘟嘟的小臉，還帶著一臉的幽怨，覺得腦子里鬧哄哄的，誰見了他都夸一句圓潤可愛、有福氣，怎麼到了以後要陪著他的媳婦兒眼里，卻成了難看了？
他越想越惱，滿腔悲憤，手胡亂地再地上亂模了一塊石頭，恨恨地往水中倒影砸去，嘴里還嘟囔了一句︰「誰要你陪？」
他隨手一砸，卻惹惱了旁邊的幾個頑皮小子，那幾個小子都是隨著母親來赴宴的，正往水中扔著花蕊引得湖里的魚兒來啖取樂，此時被寧昭南一砸水面，魚也驚散了，還濺了一臉的水，頓時有一個就跳了起來︰「你干什麼？」是時任工部尚書韓儲的孫兒韓悠。
韓悠見惹上他的是寧昭南，原來在王妃身前就見他眾星捧月般得奉承，心里早就不忿，此時如何肯依，他也不過是個8、9歲的小子，不依不饒地上前推寧昭南︰「你且說該怎麼辦？小胖子」
寧昭南剛受了刺激，又從未有人對他這般無禮，也火了，便一頭撞了上去。
拉扯間，韓悠扯下了寧昭南腰間懸著的一塊玉佩，寧昭南跳起來︰「還我」
韓悠得意地看著寧昭南身量比他小，夠不上，高高舉起，引得他跳來跳去，得意地哈哈大笑︰「快看大馬球。」
周圍的小孩兒都是愛笑愛鬧的年齡，少了顧忌，一看寧昭南挺圓挺胖一個小子跳上跳下確實像個大馬球，都哄笑起來，更因之前寧昭南在大人面前風頭出盡，有些激起忌恨心里的，更是鼓噪起哄。
寧昭南心里又氣又恨又羞，猛力一撞韓悠，韓悠手一松，那塊玉佩就在眾人眼睜睜的注視下掉進了湖里。
在寧昭南滿腔羞惱悲憤，韓悠愣怔心虛時，人影一閃，一個小女孩插了進來，將韓悠身上的一片玉佩一扯，也丟進水里，拍拍手︰「好，扯平了。」
寧昭南一看正是嘲笑他像肉丸子的悅兒，此時卻是幫著他的，一臉古怪地看著她，別別扭扭的。
悅兒轉頭看了寧昭南一眼，滿不在乎地揚眉一笑，滿臉的飛揚跋扈。
寧昭南卻迷迷糊糊地覺得，他從悅兒的身上看到了爺爺所說的「俠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