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聚集在萬鶴樓中的賓客身份絕非一般,除卻一個個衣著光鮮的、前呼後擁的排場之外,納蘭子修還特意在一樓的大廳中為他們備好了桌椅和精致的點心,而人聲鼎沸的花鼓台下,完全沒有了那些下等僕役的身影,穿梭其間斟酒夾菜的,清一色都換做了樓內風姿綽約的公子們。
「子修——」
一身西域商賈裝束的納蘭子修剛出現在長廊上,一個黛青色的身影即迅速的飛奔過來。
林浣定楮一看,卻是一個模樣俊俏的姑娘,雖是一身西域風格的裝束,卻難掩女兒家特有的嬌憨之氣。
納蘭子修含笑站定,對于畫江城督守的女兒,他自然不能過于怠慢。
「咦,這位小哥如此婀娜多姿,連我都忍不住想要親近一番,想必就是新來的無歡公子吧?」在林浣注視她的同時,丁雪嬌同樣留意到了納蘭子修身側的美人兒,一臉好奇道。
「他是我新近請來的樂師。」納蘭子修不動聲色的輕輕一句帶過,轉而問道︰「今日丁督守沒有同來麼?」如若丁恪知道,是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到這種煙花之地來溜達的。
別看丁雪嬌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樣,卻並不是那種一根筋的主兒,聞言不由得小嘴一撅,不滿道︰「看來子修哥哥是真的不想見到我了——」
納蘭子修呵呵一笑,並不多言,牽了林浣的手向前走去。
丁雪嬌自是隨著幾人折身返回,但見納蘭子修右手握著林浣雪白的手腕,心念一動,趨身上前輕輕抓住他的左手,見對方並無特別的反應,忍不住滿心歡喜的晃動了兩下。
納蘭子修饒是一根木頭也會有不能言說的觸感,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盡管表面上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心里卻已有些沒來由的厭惡,由此一來,抓住林浣手腕的力度自是不自覺的加重了一些。
走出長廊,他自然而然的掙月兌丁雪嬌的手指,溫言道︰「你好生挑個位置坐著看表演,有事閑了再敘。」
丁雪嬌自是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不止,眼里淨是毫不掩飾的傾慕之情。
見此情形,林浣不由得在心底嘆息,也難怪小姑娘這副花痴模樣,就連自己這樣自認從不以美貌取人的,不也一度難以自持麼……
稍一遲疑,這邊已有平日里喚作無惜的公子捧了一支玉簫過來交予她,林浣只听說過民間青樓有為出色的新人挑選恩客的先例,卻不知竟是這樣的排場,連她這個臨時的樂師也會仔細的配上如此精細打磨的樂器。
一念至此,驚覺四下里一片嘩然,驚艷騷動之聲如同暗潮奔涌,大有一發而不可收拾的勢頭。抬眼望去,一個身著華服的美人兒已然施施然立在花鼓台上。
美人兒身著一襲本應略顯沉悶的純黑長袍,卻因了袖口裙邊露出的紅色長裙滾邊和金色絲線繡制的花紋而顯得雍容華貴、楚楚動人。此刻,他雖微微垂了頭,還戴了一條若隱若現的黑色面紗,林浣還是莫名的覺得這人有些眼熟,那雙剪水般的眼楮里,盛滿了似曾相識的味道。
「林公子,請跟我來——」
林浣無聲的跟著無惜公子走到一扇寬大的屏風後面,那里只有單獨的一只高腳圓凳,想來必是為自己準備的了。她想不通的是,既然需要躲在屏風之後演奏,那個納蘭子修又何必花費一番周章讓自己更衣化妝呢?
當然,他為公子們取的名字更是令她頗感怪異——明明是歪瓜裂棗的家伙,卻取了個無缺的名兒,而萬鶴樓里那些風情萬種的公子們,名字卻多不完美,如果他是借此意有所指的話,那就實在是匪夷所思了。
林浣坐在屏風後面,只能隱隱看到台上無歡公子的身影,只听他用那黃鶯般的嗓音淡淡的說上幾句,便隨著簫聲開口唱起小曲兒來。
納蘭子修並不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倒是那個丁雪嬌端端的坐在離花鼓台最近的一張桌子後面,正饒有興趣的瞧著無歡公子。
唱罷小曲,無歡公子又說上一番客套話,這才除去黑色的長袍,舞動火紅的長裙為賓客們獻舞。
因是伴奏,林浣在屏風後吹簫的時候並不需花費多大的心思,好奇心切的她便試圖從眾多的賓客中挑出一個最適合無歡公子的來,卻失望的發現,這些身份顯赫的或富甲一方的賓客大多身寬體胖、神經萎靡,偶有幾個眼冒精光的,卻都是年過半百卻色心不改的糟老頭子,無歡公子若真委身與他,怕不僅無歡那麼簡單,極有可能會在接下來的幾日噩夢連連了……
林浣想得入神,臉上的表情也隨之變化而不自知。
這一切,卻都全然落入了納蘭子修的眼底。
「我交代你的事辦得怎麼樣了?」他微微側首道。
坐在納蘭子修身側的紫衣男子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瞳孔收縮道︰「已經打听清楚,他們是幾日前從兆京方向過來的,看來像是要去往西域國。」
「哦?」納蘭子修頓了一頓,隨口道︰「有沒有查過究竟什麼來歷?」
紫衣男子深深的看他一眼,接道︰「我已著人聯系兆京城城里……」
「荒唐!」納蘭子修忽然惱怒道︰「為這點小事去麻煩里面的人,你當是自家的地盤嗎?」。
紫衣男子臉上顯現出一縷慍怒,只是一瞬之間,即刻恢復了常態,改口道︰「那我安排人去打听就是!」
「好,我等你消息!」納蘭子修說得干脆,他知道,有一撥人比自己還要著急。
倆人說話這會兒功夫,花鼓台上的表演已經告一段落,幾位出手闊綽的賓客正在此起彼伏的報出自己的籌碼,然而,對于我們的主要人物無歡公子來說,這一切似乎已與自己沒有關系,但畢竟是頭一回,他略顯僵硬的姿勢將內心深處的緊張情緒一點不差的暴露了出來。
事實上正是因為如此,賓客們愈發的對他興趣滿滿起來。
他那溫順的表現,勾起了林浣的記憶,這個美貌的翩翩少年,不正是上次在奴隸市場看到的那個高檔貨嗎?想到這里,她忍不住側首觀察不遠處的花無缺——此人正滿臉猥瑣的盯著無歡公子猛流口水,看來樓中關于他的傳說並非完全的空穴來風,這個人,遠遠不是止貪婪那麼簡單。
對于無歡公子的境遇,林浣只能說是非常同情,她沒有想到的是,自己這種僅限于思想深處的憐憫之心卻再一次遭到了來自于良心的譴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