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鴻似乎還未從方才的惱怒中緩過勁兒來,抬眼見林浣正看著自己,才輕吁口氣,沉聲道︰「那里的事自有司徒總管做主,怎地跑來問我?」
「這——」那女官兒見他面色不善,不由得瞄一眼靜立一側的一干人等。
她這一舉動,顯然令納蘭鴻十分不滿,不由加重語氣冷哼道︰「嗯——」
「回梅妃娘娘,此事事關重大,非司徒總管可以做主,小人此番來報,也是受他差遣上報……」這女官兒倒是個察言觀色的好手,見他並無令眾人回避的意思,便直言道︰「如今王上亦不在宮中,小人只得自作主張報與梅妃娘娘,還請娘娘責罰!」
林浣見納蘭鴻微微皺起眉頭,便對事件的嚴重性猜到了幾分,先前在會客廳中並未太過細想,此刻下意識的梳理一遍,心中難免產生疑慮——就算女王不在朝中,尚有監國大人在,無論怎樣,也不至于直入內宮請示後妃吧!況且,那淮南地帶的雪災,女王完全可以撥下款項,由地方官員負責慰民善後工作,怎地就需要親臨淮南?
當然,朝中事由,紛雜繁多,並非她一名小小宮人可以揣測透徹的。林浣搖了搖頭,將這些瞬間閃現的念頭拋諸腦後,認真去听事情的緣由。
「你說!」
「稟梅妃娘娘,璟陵公主她……她病亡了!」那女官兒許也覺得此事太過匪夷所思,竟然結巴了。
「什麼?」納蘭鴻驚道︰「太醫不是說她偶感風寒,只需稍加調養,不日便可痊愈嗎?」。話音未落,見那女官兒深深低下頭去,方才察覺自己言語太過激烈,忙壓下嗓音問道︰「這事,都誰知道?」
「回娘娘,除了貼身伺候公主的侍女,便只有司您、司徒總管和在下知情。」當然,說這番話的時候,那女官兒免不了微微側目看向他身後。
此時,那幾名壯實的宮人尚且不見蹤跡,唯有林浣與心卉佇立在納蘭鴻身後。
「你去告訴司徒淳,此事斷不可叫外人听去,特別是那北遼使者一行……」說到此處,他神情一凜︰「他們如今還住在淮南王府內嗎?」。
「回娘娘,自那日王上生辰宴後,尊使已經移居官驛了。」
「這樣甚好,即刻著手去辦吧!」
見納蘭鴻揮了揮手,那女官兒便起身倒退著行了三五步,這才折身迅速離去。
見此情形,林浣心知事關重大,便繞到他身前,盈盈一福道︰「娘娘還有要事去辦,浣兒就不……」
「浣兒怎地又這麼多禮?」納蘭鴻語帶責備的將她扶起,面上神情淡定,對于方才的變故,似乎並沒有初聞時的驚詫︰「卉兒不是外人,日後大可不必遮掩。」
林浣本是聰明人,自然清楚他指的是稱謂問題,便輕聲應道︰「浣兒知道了。」
「卉兒,浣兒妹妹就交給你了。」對于她乖巧的應答,納蘭鴻倒是十分滿意,轉而正色道。
「卉兒恭送梅妃娘娘!」知他有要事處理,心卉忙俯身跪拜。
林浣見狀,正欲施禮,卻叫納蘭鴻眼明手快的一把托住手腕,他欣然一笑,也不言語,便轉身離去。
而此刻,那些常年跟隨他左右的侍從也不知從哪里鑽出來,竟是一刻也不耽誤的緊隨其後,匆匆而去。
此刻已是深冬時節,香妃苑中卻不見任何蕭條之景,處處披紅掛綠,數十種叫不出名字的花卉爭奇斗艷,奇香撲鼻,令人心曠神怡,在薄薄的瑩雪襯托之下,另有一番清新月兌俗的奪人艷麗。
心卉雖不是第一次見到此處美景,卻依然忍不住兩眼放光,流露出一種毫不掩飾的眩惑之色。
只是引著林浣一路行來,卻不見她有半分好奇,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不由和聲問道︰「十三姑娘有心事?」
她是納蘭鴻信得過的人,對于他的喜好,自是模得透徹。她既能揣摩上意,稱自己為「十三姑娘」,何不就此一解心中迷惑呢,腦中靈光一閃,便順勢道。
「姐姐可能不知,妹妹身患奇疾,旁人皆說梅妃娘娘體香溫潤宜人,偏偏我嗅之便昏睡不醒,甚是懊惱……」
听她一提,心卉笑道︰「我當是什麼呢,原來是此事。」她故意賣一個關子,見她急了,方才解釋道︰「娘娘知你身體嬌貴,今日見你之前,特意用羊羶之味燻體沐浴,這才得以與你近身交談。」
羊羶之味?難道是以毒攻毒?哦,不,應該是正負相抵。細細想來,今日納蘭鴻兩次執起自己的手,距離如此之近,自己卻沒有嗅出他身上散發出來那種時有時無的香氣,竟是他事先有所準備。
她搖了搖頭,這個心卉,明明是紅姑身邊的人,卻對納蘭鴻的舉措用意如此清楚,看來也非表面看來那麼簡單。
林將軍對他有恩,他時時謹記,如今回報于將軍之女,這一舉措雖是難得,卻也是人之常情。林浣明知如此,對于他的關愛卻仍覺受之有愧,畢竟,自己只是佔用了將軍之女的一縷亡魂,何曾想過會由此待遇。
「十三何德何能,值得梅妃娘娘如此……」心里想著,她便不由得說出口來。
心卉抿嘴看著她,樂道︰「娘娘覺得姑娘受得起,姑娘便受之無愧,何必自尋煩惱。」
言語間,倆人便已到了東廂。
「見過十三姑娘!」
早有兩名侍女,兩名宮奴候在門前,見了二人,齊聲施禮道。
林浣心知是納蘭鴻派來照顧自己起居的,嘴上不說什麼,心下卻不由有些擔憂,但見心卉先前一番說辭,又不好再問什麼,只得听之任之。
雖然頗覺自己如此呆在香妃苑中終究不是個事兒,但盛情難卻,這樣安安穩穩的呆足三天,這日一早,便有侍女來報,北遼使者前來辭行。
林浣未及多想,便隨著侍女出了香妃苑,不想拿乞顏別哲並未在會客廳了等候,而是帶了一名小廝巴巴的候在涎香宮的側門外。
當然,眼下這種情形,納蘭鴻和司徒淳都是不在的。
「十三姑娘,你可來了!」遠遠的,乞顏別哲遍露齒一笑,迎上來道。
總的來說,這位北遼國的四王子人還是不錯的,外形英武不凡,看起來也不像是大奸大惡之人,且沒有一般上位者令人生厭的傲氣,雖是過于直率了一些,如能與這樣的人交上朋友,也算是美事一樁。
「四王子什麼時候啟程?」
听聞她不再稱自己為「尊使」,乞顏別哲眼前一亮,上前一步道︰「兩個時辰之後,便要出發了。」
見他的行動僅限于此,林浣不由莞爾︰「十三不方便前往送別,只能就此別過了。」
「十三姑娘請等一等——」許是擔心她轉身離開,乞顏別哲緊忙出聲道︰「別哲此來,尚有一件東西想要贈與姑娘,日後若有機會再見……」話說一半,他卻忽地止住,伸手從小廝手中接過一只長方形的錦盒來。
那錦盒由上好的宮緞包裹而成,色澤紅而不艷,且綴有一大朵金色波斯菊,開啟之處,也是經過手工極其精巧的匠人打制而成,一眼看去,卻分明是流芳宮廷內的物件,並非域外產品。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禮物,林浣並不期待,先前听他說起,腦子里還擔心是什麼具有特殊意義的物件,如此看來,不過是普通奇珍而已。
「四王子前來辭別,為何還要贈我禮物?」她兩手一攤,一臉尷尬道︰「十三來時匆匆,可卻沒有準備什麼……」
「姑娘所言,是埋怨別哲太過唐突了嗎?」。乞顏別哲對于她的說辭,並不以為意,雙手托起那方錦盒,雙目灼灼道︰「大丈夫自不強人所難,如果姑娘覺得別哲別有所圖,那可真是冤我了。」
「那,十三可否先瞧一瞧四王子所贈何物?」對于他赤luo果的示好,林浣索性小人做到底。
其實,這也怨不得她,誰叫北遼族人皆有贈物定親之好呢,她可不想糊里糊涂就將自己給許出去了。
見她如此謹慎,乞顏別哲無奈,只好微笑著頜首。
換了後世,當著送禮人的面,將人家送的禮物包裝拆開來看,是非常不禮貌的,當然,這一點除了林浣,旁人並不清楚。
當乞顏別哲緩緩啟開錦盒,顯露出里面做工精美的物件之時,林浣忍不住瞪大了雙眼——那是一支瓖嵌著閃耀寶石的金簫!
「王子如此厚禮,十三受之不起!」震驚之余,她忙推卻。
「十三姑娘,」乞顏別哲見她一臉訝異,知是嫌這禮物用材太過奢華,不由解釋道︰「別哲知姑娘生性清雅,喜好清新別致的曲調,怎奈手邊難覓稱手的器材,只得取黃金與佩刀上的寶石為材,打制出此簫來,聊表心意,還請姑娘收下!」
金簫的做工極其細致,上面鐫刻的花紋搭配上點綴其間的耀眼寶石,令人目眩不已。
林浣取之,拿在手中左看右看,末了不忍問道︰「此簫乃四王子親手打制?」
「正是。」
得到肯定的答復之後,她盈盈一笑,再睨一眼那相比之下已是簡陋之極的錦盒,隨意道︰「此盒可是宮中匠人所制?」
乞顏別哲不明所以,只好如實道︰「這錦盒是特意為此簫所制,都是出自別哲手中,讓姑娘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