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林浣意料的是,倆人一番你來我往的交談之後,梅妃竟然半推半就的應承下來,說是三日內必給他一個完美的答復。
雙方達成一致,痛飲幾杯,乞顏別哲便借口告辭,臨行之際,若有似無的掃了林浣一眼,卻並未言語,在司徒淳的陪同之下匆匆離去。
盡管對于他那一眼的深意並未有絲毫領會,她還是徹底放下心來,想必當日在淮南王府內的一番話,他不過是一時興起,無論是為了進一步的婉拒月姬,還是另有打算,都已經完全翻過去了。
眼看著倆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林浣剛要起身告辭,卻被梅妃叫住了。
「十三姑娘可有興趣陪我在涎香宮里轉轉?」
面對著自己的頂頭上司兼衣食父母,她哪敢拒絕,只得起身跟在後面。
涎香宮的格局格外精巧華麗,各處房屋之中的物什、器具也比錦繡宮奢華得多,可見賀蘭天音對梅妃的寵溺已經遠遠超越了當初其姐對于林浣的喜愛。這本不是什麼奇事,但她卻隱隱的感覺到這其中並非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當初我要助你出宮,而此刻又要將你留在身邊……」見她陷入沉思中,梅妃忽而出聲道。
他的話,如同深井之中投入的石子,在林浣的心中濺起了層層的漣漪,她不由得應聲看過去——此時的梅妃,已全然沒有熟悉的嬌媚之氣,晶亮的雙眸中涌動著鮮有的純靜。
「經歷了這些日子的事,你應該清楚,唯有這樣,我才能夠不用時時刻刻都牽掛著你的安危。」他的聲音很輕,淡淡的,揉合著輕輕的嘆息。
「梅妃娘娘,你說,你牽掛我的安危?」林浣努力摒棄掉那些影響自己判斷能力的東西,揀了最主要的問題。
見她問起,梅妃露出一抹憂傷的笑容來︰「鴻自記事起,便不知生身父母姓甚名誰,浪跡于街頭巷尾的日子並不好過,吃不飽穿不暖不說,還常常遭到市井中地痞無賴的欺負,多虧了林將軍出手相救,才有幸被送回西域……若沒有當日林將軍的幫助,只怕此時就算尚且能夠苟且偷生,也不知流落何處了……」
對于他的這段身世,林浣自是首次听聞,想到自己游魂離體來到流芳,亦是孤苦無依,難免生出幾分同命相憐的哀傷來。
「梅妃說,當日是林將軍將你送回西域?」想起在淮南王府中,司徒淳曾十分篤定的說自己是林將軍的女兒,想來此事,他定然也是知情,不然斷不會貿然對自己提起往事。
梅妃被她問得一愣,點頭道︰「只可惜不久之後,將軍便為奸人所害,林氏上百口人竟也由此白白送了性命……」
林浣完全能夠想象,在這近似于中國古代的流芳國中,定然亦是一人獲罪,禍及九族,滿門抄斬血流成河的實在是慘不忍睹。
「那……」她想問的是,既是如此,按理當時自己這具身體年紀尚幼,又怎麼能夠逃月兌那樣的禍事,但轉念一想,梅妃雖認出自己便是林將軍之女,卻也不一定能查出當初將軍之女是如何逃離的,只怕問也是白問。
「浣兒是否想問,我是如何知曉你的身世?」果然,見她遲疑,那梅妃便兀自揣測道。
林浣心道,你既真有心報恩,知曉林將軍一家慘遭不測,自然會著人去查,查到我身上來並非難事,本無心追問這個,見他提及,索性順勢點了點頭。
「初在宮中相見,我並未認出浣兒,卻是那次在御花園中擦身而過時,你突然暈厥,方才令我上了心。」梅妃耐心解釋道。
這麼說,這梅妃定是見過兒時的將軍之女了。林浣心中想著,恍然大悟,自己之所以急著追問事情的發展,並非真想知曉這具身體的來歷,不過是將那些事由當做故事來听罷了,畢竟無論這具身體以前屬于什麼人,都有過什麼樣的經歷,都與自己沒有太大的關系。
而且,極有可能,這將軍之女當初便是死在了那次滿門抄斬的禍事當中,機緣巧合,自己得以借尸還魂,不過是天意罷了。
「當時浣兒年紀尚小,卻是不曾記得見過梅妃娘娘了。」腦子里想的是一方面,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的。
「怎麼還叫我梅妃娘娘——」見她並未提出疑義,梅妃笑道︰「我復姓納蘭,單名一個鴻字,以後,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了!」
林浣並非不清楚他的本名,但此刻听來,還是忍不住一怔。
「怎麼,浣兒不肯認我這個哥哥?」納蘭鴻佯裝惱怒道。
見他這麼說,林浣哪好不依,面色微微一紅,忙施禮道︰「浣兒見過鴻……哥哥。」面對一身奢華柔媚服飾的美貌男子,叫出「哥哥」兩個字來,對于她來說,還真是頗有些勉為其難。
瞧著她好不容吐出兩個含糊不清的字來,頗為不自在的樣子,納蘭鴻只當她是不習慣突然改口,不由得呵呵一笑,牽住她的手道︰「以後叫鴻便可。」
「鴻。」林浣試著喚了一聲,果然輕松自在了許多。
倆人又敘了片刻,納蘭鴻忽然想起什麼來,高興道︰「浣兒,你跟我來!」說完,也不管她是否贊成,執起她的手便回轉身子向著香妃苑走去。
被他牽著走了一道,林浣才察覺到不尋常的地方,剛出會客廳時跟在倆人身後的女官兒、侍女都不見了,更為奇特的是,倆人之間距離如此之近,她竟然沒有像往日那樣動不動就昏睡過去。
她心中正納罕,卻見遠遠的,一個女官兒打扮的身影自香妃苑內迎了出來。
「卉兒見過梅妃娘娘,見過十三姑娘!」那女官兒笑吟吟的兜頭便拜。
「心卉姐姐——」林浣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里見到她。
她下意識的扭頭瞧了一眼身側的納蘭鴻,只見他唇角含笑,沖著自己頑皮的眨了眨眼楮。
「梅妃娘娘怕十三姑娘在涎香宮中住著無趣,便從紅姑那里要了心卉來。」心卉不愧是服侍紅姑的,自然清楚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
听她這麼一說,林浣欣喜之余,立即意識道,只怕是自己在淮南王府中的事情,他都已經全然知曉了。那麼,司徒淳呢?種種跡象表明,與其說他是賀蘭天音安排來管理淮南王府那些人的,她倒更傾向于他听命于納蘭鴻。
「浣兒,日後你就和我一起住在這香妃苑中如何?」
三人入了香妃苑,納蘭鴻忽然提議道。
「這怎麼使得?」林浣的嚇了一跳,與賀蘭天音最為寵愛的梅妃住在一起,怕是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有什麼使得使不得?」納蘭鴻蹙眉道︰「這涎香宮中,我還是做得了主的。」
「可是……」
林浣還想推辭,卻冷不丁從旁走出一個人來。
「可她只是一個卑賤的丑女,怎配與尊貴的梅妃娘娘毗鄰而居!」
來人說話極其尖酸刻薄,卻只是一名女官兒模樣的少女。
在這少女身後,還有一個人,竟然是再次找上門來的初荷。
此時那名喚作團兒的少女,卻不知哪兒去了。
林浣看向她二人的眼光,平靜的不起一絲波瀾。
「啪——」的一聲,不等納蘭鴻開口,心卉已經搶先一步上去給了那女官兒一個響亮的耳刮子,直打得她眼冒金星。
「啊——」那女官兒先是失措的尖叫一聲,待到看清了眼前打自己的人,這才憤恨道︰「你什麼身份,竟敢打我!」
對于那女官兒氣得兩眼通紅的厲喝,初荷並沒有出言制止,甚至臉上還帶著一閃而過的幸災樂禍之色。
「她是十三姑娘的貼身女官兒心卉。」開口回答她的,竟是臉若寒冰的納蘭鴻。
宮中從來沒有為樂師配備貼身女官兒的先例,平日里為他們打點的皆為最下等的宮奴,如今,納蘭鴻竟為林浣配了一名女官兒,這樣的事,饒是初荷這種容不得人的,心里也有了計較。
「十三姑娘真是有福,竟得梅妃娘娘如此厚愛。」一把搡開擋在自己身前的女官兒,完全無視她目瞪口呆的表情,她換上一張笑臉,口中說的雖是祝賀十三姑娘的話,雙眼卻含著若有似無的怨氣看向納蘭鴻。
對方卻根本不為所動︰「你來干什麼?」
「小荷多日不見鴻,心中惦念,特來探望……」
不等她狀若泫然的將話說完,納蘭鴻便冷聲打斷她道︰「如今人也見到了,你還不走!」
初荷面色赫然一白,這次總算是將頭轉過來,正眼瞧了林浣一把,這一瞧之下,禁不住瞪大了雙眼,月兌口道︰「你究竟是何人?」
林浣被她問得心頭一顫,難道她認為自己已經死了?
「來人!」這邊納蘭鴻卻不容她再胡言亂語下去。
他的話音一落,竟憑空的從四處涌出五六名孔武有力的宮奴來。
「將她二人趕出去,以後沒我允許,不得令其踏入涎香宮半步!」
初荷顯然沒有料到他會如此對待自己,不由得慌了︰「鴻,你竟然為了她要趕我走……」
話未說完,已被倆名宮奴捂上口鼻,架著倒退出去,盡管費力掙扎,卻完全無濟于事。
「稟梅妃娘娘,淮南王府出事了!」那邊剛解決掉,便有一名女官兒飛奔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