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如果說最開始安蘇是憑自己的興趣在接觸機甲的話,那現在,安蘇就是為了凌辛和母親的夢想。機甲,在曾經的地球被無數的夢想家們口耳相傳。從安蘇生活的地球時代倒退一百多年起,就已經有人提出了這樣的構想,但是局限于當時的科技條件一直沒有實現。到後來,環境的惡化使得人類將科研重心更加貼近生活。最後環境導致的基因突變,更使得基因研究成為科研的絕對重心。
而機甲,這種以戰爭為主要目的的科研項目,則由國家軍事部門管轄。官方能提供更好的環境和更加先進的設備,但是同時也阻礙了其發展的腳步。作為人類社會學家的父親經常放在嘴邊的一句話是「道在民間」,這句話恰恰反映了當時機甲研究的困境。在當時,甚至沒有出現「機甲部」這一稱呼,它被分類到了「機械智能化」這一領域。母親和凌辛一生致力于「機甲學」的研究,以期將其獨立于其他機械學科,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從而吸引更多更全面的人才以促進機甲的出現。
但是,一直到2210年,最後一個人類撤離地球,他們都沒有達成這一目的。
當安蘇知道自己醒來的這個年代,機甲已經是普遍的陸地戰斗工具的時候,他的腦子里閃過的是母親和凌辛微笑的臉。這是他們一生的夢想,也是他們一生的遺憾。作為一個宅男生活了十九年的安蘇,並沒有那些文藝的比如,「我要代替他們去實現夢想」或者「我要成為他們生命的延續」這樣的感悟。作為一個EQ不高甚至于有點兒低下的技術宅來說,安蘇想到的是,原來機甲真的能像母親和凌辛所說的一樣,成為戰爭中人類最重要的武器,最忠誠的伙伴。
他清楚的知道,母親和凌辛已經不在了。他們的夢想也已經實現,而把自己當做他們生命的延續是對他們最大的不敬。他們是獨一無二的,因此,他們驕傲地活著然後消亡,他們並不需要別人來作為自己的延續。將機甲作為兩千多年後的自己努力的方向,或許是受母親的影響,但更多的是那是他的愛好。
他喜歡機甲,喜歡機械智能,喜歡那些機密的計算與人類思維的踫撞。
用父親的話說,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體本質上的互相吸引」,作為準機械研究員的安蘇和母親不一樣,他並不理解具有浪漫的人文主義色彩的父親所說的這句話的意思,但是他覺得那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所以他記下來了。這句話的記憶穿越兩千多年的時間和幾億光年的空間留存在安蘇的腦海中,指導著他研究機甲的信念——機甲,不但是人類戰爭的利器,更是人類最忠誠的伙伴。
這樣的信念導致了安蘇研究方向的不同,也注定了他獲得與眾不同的成就與高度。
而現在,安蘇正埋頭于智腦之中——他花了三天的時間來建立了一個關于「零」的模型,現在到了測試階段。在半個月之前的那次談話之後,馬文將一直保存于程序內部的數據資料調了出來,交給自己。雖然不認為自己是凌辛的延續,但是作為朋友,他依然想知道凌辛留給自己的話,依然想知道在最後的時光里凌辛經歷了什麼,以及,他過的好不好。
這些無關于那些文藝而動人的想法,這些只是人性最本質最自然的溫暖。喜歡一個人便會關心他,每個人都一樣。
「馬文。」安蘇的聲音因為長時間的沉默而有些沙啞,他輕輕放下手中的智腦,說道︰「開始導入數據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馬文從不遠處的枕頭上一躍而起飛到安蘇邊上,看到後者濃重的黑眼圈和萎靡的表情,擔憂地問道︰「你沒事吧?」
搖搖頭,安蘇沒有回答馬文的問題,只是指了指一旁的智腦說道︰「導入數據。」
見狀,馬文點點頭飛到智腦上方,然後啟動數據傳導功能。一般來說,這樣的數據傳導是直接由訊號連接進行的。也就是兩台進行數據傳導的終端之間不需要任何的實質性接觸,而是由終端唯一的序列號和頻段進行定位,從而通過信號傳輸。但是,基于保密的考慮,馬文還是啟用了被淘汰多時的一對一介質傳輸系統。
只見馬文停在半空,雙手慢慢變長,從手腕處開始手臂和手掌緩緩分離,一根電子精管將其連接在一起,同時手掌急速的旋轉慢慢的變成智腦數據唯一能識別的數據接口。然後,馬文將變成了數據接口的手掌插入了智腦的傳輸端口,在「滴——」的一聲後,智腦顯示傳輸完畢。馬文將手掌收回,慢慢還原成原來的模樣。
「辛苦了。」看到智腦顯示出來的數據,安蘇對馬文點點頭,表示感謝。然後轉頭在虛擬模型上開始輸入數據——零的數據都是原始且復雜的,安蘇必須經過計算才能得出模型能夠識別的數據。
看到安蘇一副準備繼續戰斗的樣子,馬文那碩大的腦袋不經意的搖了搖,然後說道︰「安蘇,你已經38個小時沒有休息了。」
听到馬文的話,安蘇抬起頭,不解的眨著眼楮︰「38個小時?」
「是的,現在是凌晨4點32分。」馬文點點頭,看著安蘇因為睡眠不足而發紅的眼楮以及眼楮下那濃重的黑眼圈,繼續說道︰「雖然‘零’是凌辛留下來給你的禮物,但是拆禮物是門藝術,不能急在一時。」
「可是……」凌辛有話留給我。安蘇在心里這麼說著,想要爭辯。但是在看到馬文閃爍的‘眼楮’時,閉上了嘴巴。過了一會兒又不甘心的嘟囔道︰「你不是也很想知道在凌辛身上發生的事情麼?」
看到這樣有些孩子氣的安蘇,馬文輕輕地笑了一聲,然後說道︰「我是很想知道,但是我更想知道你什麼時候休息。」
「馬上,我把數據輸入模型就去睡覺。」安蘇回答道,揚了揚手中的智腦,一臉的誠懇。似乎在說著,真的只要一會兒,所以相信我吧。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所說的輸入數據需要3個多小時,」馬文說著,微微抬高了聲音︰「那麼請你解釋一下你所謂的馬上是多久好嗎?安蘇先生?」
從馬文微微抬高的語調中知道對方現在很不高興的安蘇輕輕的歪了歪腦袋,不安的看了看馬文。有收回目光不舍的看了一眼手里的智腦,然後嘟著嘴說道︰「反正明天放假啊,將軍和D32不會來打擾我休息的。」
看著安蘇近乎于耍賴地做著最後的掙扎,馬文在心里笑了起來。但是表面上依然用嚴肅的聲音說道︰「你真的不睡嗎?」
「我現在就去睡。」看到馬文的堅持,安蘇不開心的癟癟嘴,然後輸入智腦的24位密碼鎖程序——這是馬文為自己的弄上去的,目的是保護智腦中的數據安全,最重要的是「零」的安全。這種密碼程序的密碼輸入時間間隔都是有記錄的,一旦發生錯誤,程序將自動刪除智腦內的一切數據並且釋放大量的病毒造成不可修復性損壞。也就是說,要打開智腦讀取數據,除了知道密碼之外還要知道密碼的輸入間隔時間,否則智腦將永久性損壞不可恢復。
在智腦啟動密碼鎖程序之後,安蘇關閉了智腦。然後依依不舍的放下它,向浴室走去,一邊走一邊對馬文說道︰「我不需要三個小時,兩個半……啊不……兩個小時就夠了。」
對于安蘇的話,馬文采取了听而不聞的策略。
「將軍和D32真的不會來打擾我休息的。」站在浴室門口,安蘇轉過身看著馬文一字一句的說,做著最後的努力。
「水溫我已經幫你設置好了。」馬文沒有接話,只是溫和地對安蘇說道。
「謝謝。」留下這一句話,安蘇轉身進入浴室。
听著浴室里傳來的嘩嘩的水聲,馬文突然覺得內心變得柔軟起來。在安蘇沉睡的這兩千多年里,自己的大部分時間也在‘沉睡’著——安蘇留下的自動進化程序讓他能夠自我完善,不斷的進化。但是,進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沒有人知道他的終點,馬文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當他終于知道自己叫做馬文,是一個擁有著完全自主的思維能力的機器智能程序時,已經是兩千年以後了。
期間發生了什麼,馬文不知道。他開始尋找自己曾經存在過的痕跡,開始尋找自己同伴。在這個過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慢慢覺醒,突然有一天他意識到,他要去找一個叫做「安蘇」的人類。因為是那個人類給予了自己生命和最初那個叫做「快樂」的東西。而改變自己的那個程序,馬文再沒有見過。
因為,那個程序只是安蘇在B大圖書館的某本殘缺不全的編程書籍上看見的,經過安蘇的改良還沒來得及測試就寫入了馬文的核心程序。因此,沒有人知道那段程序的運行方式,運行效果。安蘇不知道,就連馬文自己也不知道。他曾經試圖復制過那一段程序以期創造和自己一樣的生命——等待的日子過于漫長,他也開始知道什麼是寂寞,但是結果均已失敗告終。于是,最後他想,也許就和地球上的第一個生命的出現一樣,它需要契機,需要偶然。而這些東西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所以,他放棄了。直到那一天,他看見那個有著漂亮的五官挺拔的身型和華麗的服飾的青年,他那雙紫蘭色的雙眸印著自己圓潤碩大的腦袋,用好听的聲音問道︰「我是諾亞,你是誰?」
安蘇走出浴室的聲音打斷了馬文的回憶。馬文抬起頭看著安蘇洗漱過後稍微精神了一點兒的臉,說道︰「趕快休息吧。」
「嗯。」點點頭,安蘇乖順地爬上床蓋好被子。
跟著安蘇的動作,馬文飛到安蘇的枕頭邊上坐好——在那里,安蘇為他專門定制了一套小型寢具,雖然作為智能程序而言休息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事情,但是對于安蘇的好意馬文還是接受了。
「安蘇。」就在安蘇閉上眼楮快要睡著的時候,馬文突然開口說道︰「時間是衡量事物發展最基本的準線,你還有很多時間。」
听到馬文的話,安蘇沉默了一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嗯,拆禮物是門藝術。我會慢慢學習的。」
房間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
「晚安。」馬文帶笑的聲音響起。
「晚…安。」安蘇迷糊地答道。
沉睡中的人和處于休眠狀態的機器並沒有看見,當初升的陽光一點一點佔據大地驅散黑暗時,房間內的光影交錯。照在智腦上的陽光反射出奪目的光彩,混合著炫目的光暈,猶如傳說中的天使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