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阿呆,最後再分你吃一次。」桃花樹下落英繽紛,春兒撕了把小雞腿向一旁哈喇子都快淌到腳尖的任阿呆遞去。
「好、好、好人哇——」任阿呆趕緊伸手搶過,急不可耐塞進了嘴里,嗷嗚嗷嗚兩下子就吞下了肚,竟是嚼得連根骨頭也不肯剩下。
任阿呆吃完又貼著小臉淌著口水去看春兒,春兒往牆邊上移一步,他便賴皮地貼過去一步。
看得春兒都吃不下了︰「不要再看我啦,阿呆你真是個貪吃鬼。」
小花園子旁,正修剪著花花草草的園丁任老憨聞見動靜,抬頭叱道︰「阿呆你過來!三小姐也是個正經主子,你怎能這麼不懂規矩?」
「哼,主子個毛!老子三天內就把這敗家的傻貨轟出去!」小石徑上,老財主禾大富敞著西瓜肚一臉汗漬兮兮罵罵咧咧走了來。
本還要再說些什麼,抬眼一見牆角邊某個傻貨竟然又不知哪兒弄來一只小烤雞,噴香噴香吃得正起勁,頓時心疼得連下巴都打起了顫顫。
卻說前些日子春兒得罪了秦老頭,不兩日,禾家傻閨女偷了人、克親克夫的消息便在整個青陽州上全傳了個遍;丟了臉面的老秦員外甚至放出狠話來,但凡誰敢娶了禾春兒,就是故意同他秦世仁過不去。
秦家官商兩面勢力都不小,得罪了他們得遭報應啊,如此一來,便是原本還稍微貪著點春兒美/色的寥寥幾戶人家也絕了心、斷了念。大戶人家就不說了,現下就是連小門小戶也無人前來問津了。
禾大富心里沒底,今日一早便耷下臉皮,千求萬托,托大女婿朱光耀找人去老秦家好賴套點小關系。不想那吸血的秦世仁,吞了自己八百兩銀子不算,到了兒還沒給出一個軟話,只含糊不清的撂下一句︰「早點打發清靜,不然老子一輩子也不登你禾家門。」
要能打發早打發了,禾大富眼睜睜看著傻閨女賴在家里湖吃海喝,急得就差將她腦門上插根稻草拖去人市上賣咯!
當日接春兒回來,本就是指望靠她那張臉蛋套點關系、賺點小財,如今不僅「賣」不出去,還要日日倒貼著糧食;若是吃得少些也就罷了,偏她一天到晚盡撿好的吃,吃飽了就倒頭睡,醒了繼續吃,竟是比自己吃得還要多上好幾倍。
硬生生把個禾大富吃得心坎都疼了,祖上下來多少輩,大約連他曾祖爺爺禾懶懶也沒敢這麼個吃法啊!
禾大富甩手扔給春兒兩顆粽子,又踹了任阿呆一腳,懊惱道︰「吃吃吃,吃死你個敗家玩意!你倒是先給我說說,當日調/戲你的那個齷齪王八蛋他是哪家的兒子?」
春兒聞言剝粽子的手頓了頓,趕緊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忘記了的。」
「你……你放心!老子不是去抓他,你要是喜歡他,明日我就備了轎子送你過門去成親……倒貼他銀子都可以!」禾大富氣得心口都要涌血了,最可恨這傻貨一副天塌下來都不要緊的淡定小模樣。
見禾大富團團轉著又要抽鞭子,春兒趕緊把剝好的粽子先遞了過去,一口堵住胖子老爹罵罵咧咧的大嘴巴︰「胖子爹爹不要倒貼銀子了,春兒一點也不喜歡他。」
幾個孩子里頭,若說孝順,也就這個傻子還能稍微孝順些。禾大富咬下一口粽子,口氣倒一瞬沒了先前那般惡劣︰
「先別賣乖!姥姥的,含辛茹苦白白養你十來年,到了兒沒賺回來一筆銀子,你倒以為我樂意去找那窮書生麼?就你如今這破名聲,沒出嫁身子都被男人看過了,八字又這般糟糕,你去問問如今咱青陽州還有哪個人家敢娶你!」
禾大富瞪著魚泡眼越說越上火,粗肥的手指戳戳天,又指指地。那牙關緊咬雙目赤紅的模樣,似乎恨不得下一秒便將眼前的敗家玩意塞到轎子里打發出門,嚇得一旁任阿呆晃了晃精光腦袋,趕緊抱著貓兒藏了起來。
春兒咬下一口粽子努力想了想,又咬了一口努力想了想,好像真的記不起文清哥哥長什麼樣子了。
溫熱的粽子在陽光下打著油黃的誘/人光澤,春兒忽然記起青石徑上那個算命郎君的兩撇長胡子︰「好命。將來準能嫁個如意郎君,一世平安富貴有肉吃。
春兒于是很納悶地抬起頭看老爹︰「女兒家被男人看了就要嫁給他嗎?」
「廢話!就算不嫁好賴也要訛點銀子回來,一點都不懂過日子!」傻啊!禾大富氣得四處直跺腳,揮起鞭子就要抽。
只那粗手方才抬起,猛又听身旁傻閨女不急不慢道︰「……那、那前幾天……我、我不小心,又被人家給看過了。」
「啪嗒——」,剛拿起的鞭子輕飄飄落了地︰「你你你……你個禍害,有這等好事你怎麼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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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分,寬闊的街市上人來人往。四月末的天氣最適合觀光旅游,八公縣因著風景怡人、物產豐富,平日里本就十分雍榮繁盛,近日又正逢春茶上市,故而街市兩旁蹲著的、站著的,入目盡是小攤小販,起起伏伏各種吆喝你來我往,十分熱鬧得緊。
富翔酒館門前擺著個算命攤子,一面「沈七活神仙」的半舊卜算帆在微風中蕩來蕩去,十分清爽。
那攤子上,留著兩道長胡子的算命先生正掂著一名微胖夫人的手指仔細說著什麼,只見他一身青布對襟春長裳,頭戴黑色方布巾,雖膚色微黑,但五官清雋,倒也是個風雅角色。
算命的也不錯啊,雖然老是老些,好賴靠張嘴也能混飯吃,總比那破書生來得強。
禾大富戳著肥短手指問得十分不屑︰「就他?……就那一小算命的也敢吃你豆腐?」
「恩恩,就是他就是他。」春兒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哼,活膩歪了~~,沾了我家閨女竟然還敢在這地界悠哉!走,過去!」禾大富抖抖一身名貴細料袍子,挺著大肚皮走了過去。他的為人整個八公縣可是無人不知的,哪怕你不小心吹走他身上一根小毫毛,他也得讓你剝皮割肉連本帶理的還回來。
「看夫人你這手相,肉厚而紋路細,應是個好命之人,不像是守不住丈夫的。我這廂給你算了一卦,你丈夫近日徹夜不歸、留連野花野草,卻是前些天夜半歸家時著了妖狐們的媚毒,這才……好在發現得及時,若長久以往,怕是陽氣虧乏,性命……咳咳,不保啊~~~」
沈七徐徐道著,說到一半,一雙狐狸般狹長眸子卻只顧看著那婦人不說話了,只將掌心在陽光下攤了攤。
其間的意思婦人怎會不曉得,因前些日丈夫晚歸過一次,那之後果然就徹夜不歸了,趕緊從懷中掏出二兩銀子拍了過去,戰戰戰兢兢道︰
「對對,對極了,沈七爺您真是神了!我丈夫先前萬般老實听話,便是兩個銅板也不敢管我要……哎呀呀,這、這可怎麼辦才好?沈七爺您可得救救他,莫要讓狐狸精們吃了他則個~~~」
「安啦。你莫怕,我這廂給你開上一劑強力去妖符,回去燒著給你家丈夫喝下,怕是今天晚上他就得乖乖呆在家了。」
沈七心中暗暗好笑,她那色坯丈夫前些天在路口撿了一包銀子,連日在對面妓/院里出來進去,早用得精光了,今夜便是想進妓/院那老/鴇也不會讓他進去。
當下手中仔細畫著符樣,又暖暖開導道︰「唉,你們做女人的也著實不易~~我雖是個男人,也最恨那些個在外朝三暮四的爺兒們。便是實在歡喜得緊,經了老婆同意,娶回家便是,日日在外鬼混算什麼?還徒然添了家人們擔心。」
那婦人難得听到如此體己之言,自是大受感動,如同找到同盟一般,當即又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送了過去。
十兩銀子在陽光下泛著亮閃閃的光,閃得禾大富精光小眼都月牙兒彎彎了。嘿,傻閨女平日吃了睡睡了吃,找女婿可是一點不含糊,就這算命的一張稀里嘩啦小破嘴,日後還不定賺上個百八十萬兩銀子?
因見那婦人起身,禾大富便撂了袍子一在板凳上坐下,搶過銀子在手中掂了掂︰「喂,算命的,我閨女被你模也模了、抱也抱了……你打算幾時娶了她過門?」
沈七掌心一空,很有些不爽快地抬起頭來。見面前一堵衣著光鮮的富貴胖子,領著一名黑發輕垂插朵小花的漂亮少女,以為是生意上門,趕忙咋舌道︰「嘿嘿~~,這位老爺,您是要算子嗣呢還是算姻緣?」
「都不算。我就是來問問你,你吃了我家閨女這麼久,到底是負責還是不負責?」禾大富端端嚴肅,口中說著又將春兒從身後拽到了跟前︰「傻貨!說說,這王八蛋他都踫了你哪里?」
老爹身材壯胖力氣大,一不小心春兒便被搡到了沈七懷里。春兒前胸後背手臂大腿可憐巴巴指了一通道︰「這里、這里……還有那里……這里也是……」
女子胸前豐//滿,壓得沈七兩撇胡子直往下掉。
向來只見得自己騙人家銀子,幾時被這般訛過?沈七使勁摁住胡子,惱火道︰「這又是哪家娘子?我七爺可是從來不認識……」
「沈官人,我記得你的。」春兒趕緊拽住對方青布寬長袖,咬著粽子截住了話頭。
那熟悉的粽子讓沈七將將一楞,眼里沒來由浮現出前幾日救下的小髒貓︰「你你你……你是那傻子?」
一眾路人好久不見禾公雞出來惹事,早便四下圍攏得密不透風。禾家三閨女被男人偷吃了這件事如今可是無人不曉,只是千想萬想,想不到竟是這個清瘦爾雅端端君子的算命郎……听這口氣,敢情還偏偏看她是個傻子才趁機沾了她便宜?
淳樸的八公縣民們心道,就算禾大富人品不好,這傻閨女又有什麼錯?
看著受害者禾春兒木登登可憐巴巴低頭吃著粽子,兩只眼楮水汪汪像要滴出水來了,不少當日恰好路過的縣民便破天荒站出來作證道︰「對對,那天我也看見了。那算命的,從馬衙內手下救了她,又拉到亭子里剝了她的後衣襟,也不知做了什麼,後來又騰騰騰直往山上跑……我當日還納悶來著,敢情卻是欺負她是傻子把她白白給模遍咯!」
嘖嘖,道貌岸然啊道貌岸然,嘖嘖,可恥啊可恥!一時間各種指責紛紛四起,便是連先前算卦的婦人也滿臉唾棄地往回收銀子了。
沈七來八公縣時日不長,怎知道這其間奧秘?因著自己是個初來乍到的外鄉人,只得無奈道︰「吃沒吃,找個婆娘來驗驗/處不就知道了?大不了老子賠你幾兩銀子就是。」
「賠?賠得起麼你?若不是因為你,老子還能得罪了他秦員外?還能被吞去大幾千銀子?……別的不說,今日你若不同意娶了我家閨女,立刻給老子掏出一千五百兩銀子做為賠償費。否則打斷你狗腿,把你架出八公縣!」
一輩子幾時如此正直過?禾大富十分高尚地拍桌而起。看了這一會,早已看出這廝不是本地人,一向精明算計的他今日可是將傻閨女嫁定了。
禾大富想了想,又作十分大度地讓了讓步︰「當然,你若是肯娶了我這可憐的寶貝三閨女,我這廂願意倒貼三桌酒席、二十兩銀子、兩只生蛋老母雞外加四只鵝崽子。眾人都在旁听著了,我這可沒逼你。」
眾人聞言皆點頭,難得禾財主一摳門鐵公雞對人如此仁慈寬厚,可表可贊兮~~
乖乖~~娶了她才得二十兩,不娶卻得付出去一千五百兩?便是把自己賣了也不值那個錢啊!
放在往常他定是卷了鋪蓋當即跑路的,奈何近日尚且離不得八公縣,沈七一雙狹長眸子向黑壓壓似乎下一秒就要殺將而起的人群掃了掃,又朝禾春兒瞥了瞥,因見她粉白肌膚細腰盈盈一握,比之當日小黑貓確實靚麗不少,左右是白送,也只得應付道︰「……娶、娶娶娶,七爺我吃了這王八虧便是……但,二十兩太少了,少不得你得出個八十兩銀子,不然爺太冤了。」
「得咧,成交!」禾大富大喜,乖乖,敗家的傻貨終于出手了啊出手了……
擁擠的街市人群漸漸散去。暖暖日頭下,老財主暗暗擰了擰樂得直顫抖的粗肥大腿,一把將羞答答的春兒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