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啾啾」
晌午時分,葡萄架子下禾大富光著膀子邊逗弄籠中小鳥,邊听身旁管家老王細聲匯報著昨夜情形。
也不知是發了燒還是喝了酒,老王兩只招風耳紅腫腫一片,看得禾大富不由想起富翔酒樓的那道鹵豬耳朵招牌菜。
禾大富滿臉肥肉顫了顫,不耐煩道︰「這麼說是成嘍?」
「恩、恩……大約是成了。」老王模了模洗過數遍的耳垂,因見財主爺瞪過來,趕緊猛搗腦袋改了口風道︰「是是是、肯定是成了……昨夜動靜雖十分小,可是方才老奴命人去看了那碗雞湯,竟是喝得連一丁點油星子都不剩,那樣烈的藥……咳咳,老爺您知道的。」
「姥姥,好個窮酸餓鬼,喝不死他!」禾大富抖著下巴罵,奈何口中叱著,嘴角卻向上彎了起來,吃都吃了,這下看那小子還有什麼理由談退親。
老王頓時松了口氣,否則那倒霉夫婦再留一個晚上,不定耳朵都要被自己洗爛了。因又想到一事,趕緊又附耳上去。
卻是山上那位的麻煩事。禾大富听得頭疼,一扇子打斷道︰「哪只嘴碎的又上去胡說?!……罷罷,左右都讓她知道了,你只答她是小戶的殷實人家,旁的不說便是。反正她不下山,便是如何糊弄都無妨。」
「是是,奴才一會差人上去回話。」老王顫顫哈著老腰。
二人正說著話,又見那廂小徑上木呆呆走來一個人,一身水紅色繡著牡丹紋路的修身小裙,頭扎圓圓小髻,斜插兩只茶花小簪,膚白唇紅,清眸含水。本是好看得不行,偏偏大熱天卻扎了條湖藍色長絲巾,將脖子捂得嚴嚴實實,不倫不類看得禾大富就來氣。
禾大富將鳥籠子與老王一遞,咕嚕咕嚕喝下一碗下火茶︰「大熱天捂什麼脖子?你男人呢?」
「夫君幫我系的,說好看。他去找胡子了。」春兒徐徐答話,兩只大眼楮卻直楞楞看著桌上的新鮮糕點,邊說邊走過去,自己吃了三塊,又用帕子包起來三塊。
「吃吃吃,就知道吃,光吃不長腦子!大熱的天讓你纏條大絲巾,你那相公也是根黑了的心腸,腦門子被驢踢了!」禾大富不耐煩瞟了一眼,因見閨女與平常無異,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很小氣地將糕點移到老遠︰「昨夜那碗雞湯可是給他喝了?」
「恩,我就嘗了兩口,沈七他一個人全喝了。」春兒吸吸小鼻子,暫時忘記脖子上被纏得發悶的長絲巾,眼前又浮現出昨夜那碗熱騰騰直冒香氣的雞湯來。皺著小眉道︰
「味道還是不錯的,就是有一點點淡了,要是多放一點胡椒,還有鹽,可能更好喝些。不然,就加點桂圓紅棗也不錯,胖子爹爹下次一定要記得放……」
「下次!你還想有下次?那碗雞湯老子費去不知道多少功夫,敢情卻是全浪費了!」禾大富一听怒極,碩胖的身子撲騰跳起,一大蒲扇蓋了下去。
該死的,但凡哪日心情不錯,只這傻貨一來,立刻就被攪得一塌糊涂。那樣烈性的藥對男人無妨,對女人卻是極傷的,這傻貨傻便傻了,那算命的竟然也這般缺德,一碗雞湯竟是全喂了自家閨女!還不如將她遠遠打發走,也好省了自己徒勞操心,耳根子不清靜。
「姥姥的!你去……去去去,去把那臭算命的給老子找來!!」禾大富戳著大扇子,因見閨女不知何時又拿起糕點盤子吃,越發氣得一條巨胖手臂哆嗦得像篩子。
「哦。」春兒很郁悶,早知道就說自己喝掉好了,胖子爹爹真小氣,給女婿喝碗雞湯都能氣成這樣。
她其實還想提醒爹爹褲帶又松了的,可是看見老爹呼哧呼哧只余下出氣的份兒,只得滿月復罪惡感地將其余之言咽回,撓撓手心走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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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家老宅很大,一路亭台廊閣,拐過幾道彎彎小徑,方才到得小花園子旁。
滿園子花香撲鼻,還不及走近,卻已听聞人聲,春兒碎步徐徐,看到落花樹下,杜姨娘一身艷紫色敞胸長裙,正笑臉含春與自己夫君說著什麼,一張奼紫嫣紅的滿月臉嬌/羞/嫵/媚,欲語還休;再看沈七,亦是一襲修長青裳翩翩亂舞,狐狸眸子彎彎笑得好看之極……真沒道德啊。春兒小嘴一抿撅了起來。
杜小荷心煩思嘔,本在園中排悶,不想一低頭一抬頭間卻忽然看到面前多出一枚清雋男子,小麥色肌膚泛著陽光的味道,一雙狹長眸子不語自笑,看似灑月兌豪爽,那微微向上勾起的嘴角卻又分明很矛盾的帶著些清冷不羈。與之翩翩儒雅的楊鳴遠相比,這是完全陌生的另一種妖孽風流……這樣的冷傲男子,若是弄到床上……
原就是煙花女子,小小年紀四方美男伺候過不知多少,自從嫁入禾家以來,一府男人能入眼的除卻禾俊熙與楊鳴遠,再無其他,此刻見府中難得進來一個如此氣質迥異的年輕男子,杜小荷哪兒還能按捺住那欣喜難耐的小心肝?
因見對方只顧低頭尋物,根本看也不看自己,便素手一拂,故意丟下一張帕子道︰「啊呀,掉了……」
「撲哧——」一陣香風拂過,帕子下一秒果然被扔了回來。
杜小荷心喜,見那青衣男子又要轉過頭去找東西,趕緊兩步上前道︰「謝謝公子……公子面生得緊,奴家猛然一見,還以為是天上派下來的神武將軍~~嚇得奴家竟是連帕子都捂不緊了~~」
口中「嗤嗤」笑著,一手白短手指便向自己高高/聳起的胸脯上羞赧捂去。只那一雙圓圓杏眸眼波瀲灩,分明直勾勾地看著他,卻又嬌羞得像要溢出水兒來。
哦呀,好個風騷女人。沈七勾起嘴角笑,真是奇怪,昨天中午領著那傻貨回來時,這女人不是見過自己嗎?當時還很鄙夷地唾了自己一口扭著大走開,怎麼才過一個晚上就忽然換了副嘴臉,竟是巴巴地往自己跟前送?
沈七習慣性模了模空蕩蕩的下巴,狐狸眸子彎彎,笑得十分之壞︰「嘿嘿~,小姨娘真是貴人多忘,我不過是街邊一窮算卦的罷了,幾時能與那神武將軍相提並論……倒是小姨娘,如此貌美之顏,與那九霄大殿上的天蓬元帥夫人倒是有得媲美~~在下實是贊賞,贊賞啊哈哈~~」口中說著,又學那書生模樣做了個揖。
原還以為是個高傲角色呢,不想這般輕易便上了勾,被夸獎了的杜小荷越發笑得滿臉春/水蕩漾,盈盈碎步上前,腳脖子一崴,整個濃香撲鼻的身子便朝沈七寬寬的胸膛上栽去︰「呵呀~~~公子你這樣夸奴家,夸得奴家好不開心~~~」
「哇、哇咧——,臭、臭哇咧——」只那圓短身子一栽,卻是栽進了一道磕巴巴的小瘦胸脯上。
任阿呆面上掛著昨夜從湖里打撈上來的半干胡子,雙手雙腳亂舞著將杜小荷嫌惡推倒在地。本要顛著步子走開,冷不防卻被衣襟一提,高高提在了半空中——
「該死的,原是你偷了我的寶貝胡子,枉了七爺我找好一上午!」
這禾家就不能出個正常人麼?沈七一把拽下兩撇長胡,十分挑剔地在鼻端嗅了嗅,倒好,洗得還算干淨。因見杜小荷僕坐于地,濃妝小臉盡是愕然,偏又故意將胡子往下巴上摁去,勾起精致薄唇笑了笑。
一笑傾城……壞得傾城。
該死,原是那邋遢先生。杜小荷面色黑了黑,敢情昨日一下午教唆,卻是幫著那傻妞成全了一樁美事!……憑什麼同樣的年紀,那傻子卻事事比自己如意?便是男人,也一個個只向著她,而自己卻得守著一個快要不行了的肥胖老兒過下半輩子?
想到昨日午間自己對他的惡劣態度,杜小荷訕訕笑著站起來︰「讓公子笑話了。」朝沈七哀怨看了一眼,因見對方但笑不語,只得扭著圓圓忿忿然一步三回頭走了開去。
只那拽著帕子的手,卻是緊了又緊,緊得陷進了手心心……
矮樹下春兒只得見一雙陰毒杏眼向自己身上掃射了數十遍,大熱天的竟然如下雪一般有些涼了涼。
才知道是個笑話麼?沈七順著目光鄙夷轉過身來,矮樹下落英繽紛,有小娘子一襲水紅小裙端端立于花叢中,小嘴一張一合十分優雅地吃著小糕點。也不知立了多久,還算湊合的小瓜子臉木呆呆看不清表情,只頸間一條湖色絲巾隨風微微舞動,映得小臉兒越發白皙素淨。
倒是挺听話。
「不是讓你先走,怎的又來了?」沈七伸出手要去牽她,才伸了一半卻見那小娘子立刻蕩漾開一臉呆傻嬌笑,又十分惱火收將回來——我這是怎麼了?又不是小孩子,有必要牽著她麼?
挑了挑眉,冷冷道︰「過來。」
過就過,春兒丟了糕點,笑臉盈盈樂顛顛走上前。沈七個子高,端端立于陽光下,一副小麥色的肌膚只看著也讓人十分溫暖,春兒將軟綿綿的小手十分自然地埋進那只大而略微粗糙的手掌中︰「沈七你太壞了!天蓬元帥是只豬,你罵我胖子爹爹!」
「嘁,你個傻子倒是比她聰明。」沈七嘲弄勾起嘴角,壞笑著低頭看。肩膀下方小傻妞臉蛋粉撲撲,卷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小小身子緊緊攏在自己臂彎里,似乎在偷著樂。想到昨晚之事,又覺莫名焦著得不行,真是,以為一個晚上就跟自己很熟了嗎?
掌心里小手軟綿綿蠕得像只小毛毛蟲,想甩都甩不掉,沈七拂了青裳,用力甩甩袖子,大步向前院方向走開去。
「喂喂,沈七你等等我啊——」那廂小娘子趕緊提著裙裾,跟在身後碎步盈盈小跑開來。
春末時節,滿地落櫻,一片嫣紅粉綠的花海中,兩道年輕的青紅身影一前一後,躲貓貓般十分別扭地很快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