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顧承喜坐在床上打哈欠。在沒人的時候,他穿著大汗衫大褲衩,還是當初的本色,打哈欠打得太賣力氣了,險些撕了嘴。一邊打哈欠,一邊又渾身上下的抓了抓癢。抓過了癢,他眯著眼楮伸出一條腿,光腳踩住了床下的一只舊布鞋。
踩住之後,他愣怔怔的出了神,直到小林拿著一只桃子,輕輕巧巧的開了他的門。
倚著門框站住了,小林啃著桃子看他。看過片刻開了口,小林沒有好態度︰「承喜,你發什麼呆呢?這幾天我可看你不大對勁,怎麼著?你春天不騷夏天騷了?」
顧承喜緩緩的轉動了眼珠,因為真是沒醒透,所以神情有些遲鈍,說話都張不開嘴︰「放你娘的屁!」
小林托著半個桃子,似笑非笑的對著他搖頭晃腦︰「我告訴你,你一翹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麼屎!你少跟我裝模作樣,你對不對勁,我還瞧不出來?你看你那個臭德行,說吧,你是不是新看上什麼人了?你又琢磨著要舌忝誰的了?」
顧承喜一腳把布鞋甩向了他︰「我去你娘的!」
小林側身一躲,讓布鞋和自己擦肩而過︰「行啊,舌忝唄!你自己犯賤我還能攔著你?可是話說在頭里,這家就只能有你和我兩個人,多一個也不行!我給你當奴才我樂意,你讓我伺候別人可不行!」
顧承喜又打了個撕心裂肺的大哈欠,同時抬手對著小林揮了揮︰「去給我倒盆洗臉水,連著好些天沒去處里了,今天我得過去打個卯,順便再去馬家看看。」然後他低頭往床下一瞧︰「我鞋呢?你吃啦?」
小林轉身跑到院里,把他的大布鞋撿了回來︰「這好玩意兒我能舍得吃?給你,這東西可好了,穿上能走路,月兌了還能當暗器打我!」
顧承喜蓬頭垢面的出了屋,蹲在一叢花木前刷牙。原來他不知道什麼是衛生,所以現在格外的講衛生,像和牙有仇似的,吭哧吭哧刷出滿嘴白沫子。刷出一口白牙齒了,他起了身,一頭扎進水盆里開始大洗。正是滿院子里水花飛濺之時,大門被人敲響了,卻是趙副官長來訪。
趙副官長進了門,並沒有深入久坐的打算,只笑嘻嘻的站在了門口︰「小顧,剛起?」然後他伸手一指顧承喜,呵呵的笑出了聲︰「夠懶的啊!」
顧承喜滿頭滿臉都是香皂沫子,只能睜開一只眼楮待客︰「喲,副官長!快請屋里坐!」
趙副官長擺了擺手︰「不了,我也是順路過來傳話的。秘書長前幾天不是去保定了嗎——」
顧承喜登時睜開了另一只眼楮︰「秘書長也去保定了?」
趙副官長向他一使眼色,笑眯眯的說道︰「大帥一直沒有要回來的意思,秘書長去看看他老人家嘛!」
顧承喜低頭撩水,飛快的洗了一把臉,懷疑馬從戎是送貨上門,到霍相貞那里勞軍去了。心里懷疑,臉上不能懷疑,他很認真的繼續問︰「秘書長回來啦?」
趙副官長一點頭︰「正是,秘書長去得快,回來得也快。不過呢,說是馬上還得再去。」
顧承喜一臉懵懂︰「哦……還得再去。」
趙副官長喜笑顏開的進入了正題︰「秘書長這回再去,說是要帶幾個得力的人隨行,其中就有你一個。你快點收拾收拾,然後直接去處里吧!秘書長也在衙門里呢!」
像只富富態態的乖貓一般,趙副官長含笑而來,含笑而去。而顧承喜飛快的把自己收拾利落了,又吃了小林買回來的芝麻燒餅熱餛飩。精精神神的出了門,他坐著洋車去了軍需處。
督理公署在北京的辦事機關,是一處挺幽靜的大院子,院門口晝夜都有衛兵站崗。顧承喜在院門外下了洋車往里走,沒走幾步就停了——院子里人不少,因為天氣好,所以都站在一棵老樹下連閑聊帶吸煙。其中一個背影最為出眾,是肩寬背闊的大個子,乍一看活月兌就是霍相貞,仔細一瞧卻又不對,因為霍相貞有精氣神,從頭到腳全帶著力道;而這個大個子塌著肩駝著背,是徒有其表。
大個子面前正站著一身戎裝的馬從戎。馬從戎的氣色很好,面白如玉,眼珠子黑出了光彩。忽然一眼瞧到了遲來的顧承喜,他當即微笑著一招手︰「承喜,過來,見見你的新處長。」
顧承喜連忙抖擻精神,一路小跑到了他的面前。大個子也隨之轉過了身,顧承喜抬頭一看,發現此人長得也有一點像霍相貞,但是滿臉無精打采的疲憊相,是個無欲無求的懶散模樣。馬從戎單手扶了大個子的胳膊,對著顧承喜笑道︰「這是咱們家的佷少爺,新從保定回來的。佷少爺的文韜武略全是一等一的好,大帥提起來,素來是贊不絕口。這不,大帥念著佷少爺總在保定呆著,太寂寞,所以新把他調到公署里來了。」
顧承喜立刻向這位懶洋洋的佷少爺問了好。佷少爺半閉著眼楮回了一禮,態度倒是相當的和氣。而馬從戎隨即接過話頭,繼續和佷少爺閑談下去。顧承喜站在一旁豎著耳朵傾听了,听到最後,倒也明白了其中的大概經緯。
原來這位佷少爺名叫霍平川,比霍相貞大了幾歲,從小沒有父母,是霍老帥撫養長大的。佷少爺徹底奉行中庸之道,沒什麼優點,也沒什麼缺點,既不惹事,也不建功,而且極其親民,在保定當了幾年的旅長,當得部下們上頭上臉,連副官都敢欺負他。霍相貞先前把他忘了,近來忽然想起自己還有這麼個大佷子,便過去看了一眼——據說,看得暴跳如雷,險些當場把大佷子活吃了。
大佷子的旅長自然是當到了頭,但因為他畢竟是個大佷子,所以霍相貞還得多少給他留幾分面子。正好軍需處沒有處長,所以他就把大佷子交給了馬從戎,讓馬從戎帶他回北京上任——頂個名分而已,霍相貞不許他管事。
霍平川對此調動毫無意見。他脾氣好,在保定被他那小叔叔用皮帶狠抽了一頓,也依舊是沒意見。只要小叔叔肯讓他過兩天清淨日子,他怎麼著都行。
這樣的上司自然是不足為懼的,所以顧承喜在認清形勢之後,立刻又投回了馬從戎的懷抱︰「秘書長,我听老趙說,你要帶我去保定?」
馬從戎剛把霍平川打發走了,這時有了空閑,便對著顧承喜壓低聲音答道︰「大帥那邊缺人手,佷少爺太不管事,慣得下面的人都要造反了。大帥氣紅了眼楮,在保定斃了一批,關了一批,現在正在籌備著重新招兵呢!我想,你現在是個閑人,我一時也用不著你,不如帶著你過去找找機會。就說讓你去招兵吧,那也是個肥差啊!」
顧承喜一听,登時笑了︰「秘書長,你太照顧兄弟了。」
馬從戎拍拍他的肩膀︰「沒什麼,不算事。」
顧承喜一直想往軍隊里混。這些日子他冷眼旁觀,發現多高的名譽地位,都沒有實力可靠。連毅為什麼敢豪橫?就因為他手里有兵。哪天真鬧了脾氣,他瞪著眼楮就敢開戰。軍人的實力,還不就是看軍權嗎?
所以他不能總是閑散在軍需處,他也想結結實實的模一模槍桿子。就算模不著槍桿子,能去保定看一眼平安也是好的。多長時間沒見他的面了?顧承喜自己計算著,好像都快有小一個月了。
越是求不得,越是放不下。顧承喜現在的要求很低,能看平安一眼就成。
三天之後,他跟著馬從戎挑出的精兵們出了發。精兵人數不少,都是機靈人物。顧承喜打扮好了,在其中也算是個頂體面的。乘著幾輛汽車到了火車站,他在上火車之前,很意外的看到了白摩尼。
白摩尼也要去保定,正好跟著他們一起走。因為要和馬從戎之流保持距離,所以他獨自坐進了一間小包廂里。馬從戎對他的方針很堅定,始終是不慣著他。他不露面,馬從戎也絕不去請。于是他孤孤單單的坐在窗邊,只能是望著窗外的景色發呆。正是百無聊賴之際,包廂房門一開,顧承喜垂頭走了進來。
現在白摩尼已經不躲他也不攆他了,但是見了面,也沒什麼話可說。顧承喜在他對面的座位上坐了,變戲法似的,從衣兜里掏出一只奇大的紅隻果。
用手帕將隻果仔仔細細的擦出了光亮,他把隻果放到了白摩尼面前的小桌上,然後輕聲說道︰「還有半個多小時才能到站,我去餐車上看了,沒什麼正經吃的,就是隻果還挺好。拿了一個,你吃著解悶吧!」
然後他起了身︰「我出去了。有事的話,你開門喊我一嗓子就成,我不往遠走。」
等到顧承喜出包廂了,白摩尼拿起大紅隻果看了看,發現這個隻果堪稱完美,而且散發著陣陣甜香。雙手把它捧到嘴邊咬了一口,他一邊 嚓 嚓的咀嚼,一邊嘆了口氣。
隻果沒吃完,火車到了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