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壽宴之事驚心動魄,稍有大意,武當派便會淪為眾矢之的,好在已經平安度過,無數道童急忙收拾殘局,將那桌椅茶幾茗碗等物一件一件收拾下去,只剩下前來助拳的數十個名宿高手與張三豐師徒話家常,片刻之間,紫霄宮大廳頓時一空,倒顯得清靜起來。
一樹大師與厲風這些高手,都是張三豐的至交,此時才算是真正為他祝壽。
所以,俞蓮舟的話,听在眾人耳中,極是清晰。
周芷若立在張三豐身畔,聞之素手一顫,俞蓮舟這是一定要紀曉芙給個交代了。
也是,紀曉芙已育有一女,早非處子之身,真正有眼力又細心的人很容易就能看出來。
峨嵋派乃是不請自來的門派幫會中最後一個告辭的,紀曉芙也已經打算奔出去,此時忽听俞蓮舟有事請教,她本心中有鬼,身子頓時一顫,遲疑了一下,才停住腳步,低頭轉身,卻不敢目視俞蓮舟,聲音細若蚊吟︰「請教不敢,俞二俠倘若有事請直說便是。」
殷梨亭擔憂紀曉芙,連忙看向俞蓮舟,道︰「二哥!」
俞蓮舟看了殷梨亭一眼,淡淡地道︰「六弟放心,你二哥我不會和峨嵋派為難。」
殷梨亭松了一口氣,訕訕一笑,臉頓時紅了起來,很有些不好意思,也暗自慚愧,怎能隨便懷疑二哥呢?二哥可是他們師兄妹中為人最重情重義的一個。
看到殷梨亭如此神情,周芷若卻暗暗有些擔憂。
他對紀曉芙早已情苗深種,那種感情深刻到了骨子里,一旦得知真相,如何解月兌?
遍觀前世所見,也唯有殷梨亭一人,稱得上情痴。
這一枝本該盛開在春日的梨花,卻因紀曉芙的背叛,別人的隱瞞,而早早凋零。
零落入土,清冷如雪,單薄得只剩下絕望與憂傷,以及最終的飄零無根!
靜玄師太威猛的雙目,卻只看著張翠山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景象,眼里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厭惡,心道︰「武當七俠原是好的,行俠仗義威震天下,只是這五俠卻娶了個魔教妖女,又生了個孽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將來還是遠一些的好。」
想罷,便粗聲粗氣地對俞蓮舟道︰「不知道俞二俠有什麼事情需要我紀師妹留下?」
張三豐也止住嘴邊的話語,與諸位至交微笑地听著,也想知道這個二弟子想干什麼。
卻見俞蓮舟神色極是謙和,朝靜玄師太抱拳道︰「靜玄師太乃是紀姑娘的師姐,滅絕師太門下大弟子之一,在江湖上聲名鵲起,人人佩服,有些話,俞二在這里不妨直言了。」
靜玄師太得他稱贊,心中極是喜悅,半是慚愧,半是驕傲地道︰「俞二俠請講。」
俞蓮舟咳嗽一聲,沉聲道︰「俞二才疏學淺,既然蒙六弟喚我一聲哥哥,我這個哥哥自然要為他打算。六弟雖然性情溫柔,但今年已經二十有八,再過兩年便是而立之年,成家立業的事情卻始終沒有一絲曙光,六弟一片真心,尊重紀姑娘,可我這個做哥哥的卻替他著急。家師曾致信尊師,亦曾托書于紀老英雄,然終不得回音。今日紀姑娘既然上山為家師拜壽,咱們江湖兒女也沒那麼多繁文縟節,事關終身,紀姑娘也不必害羞,且給六弟一個明確答復。」
眾人聞言,均是一呆,靜玄師太也有些愕然,紀曉芙的臉色瞬間比白紙更白。
只有殷梨亭一個人躲到了張三豐背後,臉紅得和一張紅布沒什麼不同,心里卻隱隱有些歡喜。自從定親以來,習武之余,殷梨亭總會忍不住想起未婚妻俏麗的倩影,心里也泛著絲絲甜意,近日看到芷若生得這樣嬌美可愛,他也想要一個女兒,所以很感謝俞蓮舟。
靦腆如他,若沒有師父師兄做主,他是不敢露出成親的意思來。
一雙希冀的目光,從張三豐的背後也悄悄地瞧向紀曉芙,滿是憧憬。
厲風一拍大腿,第一個笑吟吟地湊趣道︰「這可是喜事啊,紀姑娘還有什麼好遲疑的?趕緊答應吧!瞧殷六俠與紀姑娘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雙方也是門當戶對,結成良緣,勢必又是江湖上一段佳話,不出幾年,張真人也可以多抱幾個徒孫啦!」
眾目睽睽之下,紀曉芙單薄地身子仿佛被風吹動,搖搖晃晃似浮萍飄零,粉唇早已沁出血色,碎玉亦見紅絲,低聲道︰「本門自小東邪郭祖師創派,歷代同門就算不出家為尼,自守不嫁的女子也是極多,小女自幼蒙師父教養,願效仿郭襄師祖,削發為尼。」
言下之意,卻是拒絕了與殷梨亭成親了。
殷梨亭心中本是期盼極重,陡聞此言,頓時臉色慘白,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紀曉芙。
靜玄師太也沒料到紀曉芙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得心中大怒,喝道︰「紀師妹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武當七俠人品貴重,名聲極佳,與武當派聯姻,那也是師父的期望,紀曉芙自幼得師父青眼,怎能一句話便推掉婚事?
紀曉芙垂淚道︰「小妹心意已決,還請師姐勿再苦苦相逼。」
靜玄師太指著紀曉芙,手指顫抖,卻是氣得說不出話來,自己只是問她緣由,責她說話沒有信用,婚事豈能兒戲?怎麼到了她嘴里就成了苦苦相逼了?
張三豐眉頭微蹙,宋遠橋等人也極是氣憤,暗想︰「難道六弟(六哥)配不上你?」
殷梨亭一直潔身自愛,在江湖上的名聲,說一句不自謙的話,那比紀曉芙的師父滅絕師太還好上十倍,畢竟滅絕師太是女流之輩,個性也極為狠辣。當時不知道有多少名門閨秀大家千金願意委身,只是殷梨亭早已定親,她們也自尊自重,不再表露心跡罷了。
俞蓮舟目光一閃,冷笑道︰「紀女俠的意思是,要推掉和我六弟的婚事了?」
紀曉芙自知己身有過,不敢直言,只站在廳中,垂淚不語。
「曉芙妹子,你我定親,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當時令尊問過你,你也是心中願意之後,令尊與家師才定下這門親事。十年來,我殷六自認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你十年不給消息,我也從未逼過你立時成親,你今日忽出此言,卻是為了什麼?」殷梨亭突然從張三豐身後閃了出來質問,雙眸盯著紀曉芙,目光中滿是傷痛。
紀曉芙低頭不語,心中好生為難,片刻後才輕聲道︰「六哥,就當……我對不起你!」
俞蓮舟重重的哼了一聲,眼中精光暴亮,厲聲道︰「紀女俠,你當然對不起我六弟!可你不該語焉不詳,仍舊叫我六弟對你心存希望!此時當著家師和各位前輩的面,你便是不願意成親,卻須得給我六弟一個交代!我武當派雖然人少,但卻不是任人欺侮的!」
說著,手起掌落,身旁茶幾頓時被掌風切開,落在地上化成無數碎屑紛飛而去!
這一掌的威力,著實不在空智大師之下。
靜玄師太臉色凝重,明白紀曉芙此舉,實在是一巴掌打在了武當派的臉上,若不給個合理的交代,今日就算是走出了武當派,峨嵋派將來也難以在江湖上立足。
想到此處,師門的利益高于一切,靜玄師太立刻沉聲對紀曉芙道︰「紀師妹,俞二俠說得不錯,你便是不願意這門親事,大可以告知令尊,解除婚約,何以還要耽誤殷六俠十年青春?此時你的確該給殷六俠一個交代,殷六俠這十年,可不是白等的。」
靜玄師太處事妥當,說話也極有分寸,武當派這邊上至張三豐,下至道童,都暗暗點頭。
紀曉芙臉色蒼白,低聲道︰「小妹只是想效仿郭襄祖師……」
話猶未落,忽听俞蓮舟一聲冷喝道︰「郭襄女俠守身如玉,自創門派,紀女俠你何德何能,以婦人之身,效仿郭襄女俠?」這一句話使上了內力,頓時震得大廳內轟隆作響,回聲不絕,內力稍差者立刻便有暈眩之意,耳畔震動,卻又听不清俞蓮舟說的是什麼了。
俞蓮舟厚道,雖然心中極是痛恨紀曉芙對殷梨亭不起,但還是顧念著峨嵋派的名聲。
但,他也不能叫武當派和殷梨亭背負著不好的名聲。
所以,當著各方名宿高手的面解決,有人作證,乃是最恰當的做法。
靜玄師太微一凝神,大驚失色︰「什麼?」她便是出家之人,也懂得何為婦人之身,紀曉芙雖有婚約,卻未成親,如何是婦人之身?縱身到了紀曉芙身畔,側身擋住眾人的目光,一拉紀曉芙的衣袖,一條白臂如玉似雪,卻哪里還有入門時滅絕師太所點的守宮砂?
貝錦儀一直伴在紀曉芙身畔,不禁吃驚道︰「紀師姐,你……」
殷梨亭鑒貌辨色,從俞蓮舟的話里,靜玄師太的神色和貝錦儀的話語,他大概也明白了紀曉芙早非在室之女,臉上忽然一紅,旋即又變得慘白,直愣愣地看著紀曉芙︰「曉芙妹子,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最後一句話,嘶啞難听,卻叫人越覺得悲痛!
隱隱的,有一種絕望在其中。
他心中冰清玉潔的未婚妻,期盼了十年的未婚妻,怎會是那等不知羞恥的女子?
可二哥從來不騙人。
這,定然是事實。
一口鮮血忽然從口中噴了出來,眾人大驚,莫聲谷與一直留意殷梨亭的周芷若同時搶上來扶著他,可殷梨亭抬頭盯著紀曉芙,聲聲泣血︰「我只恨情深……」
情若不深,不會心痛如斯,
紀曉芙羞愧難言,掩面哽咽道︰「六哥,是我對你不起,我下輩子再來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