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部落其實並不在江南,反而座落在遙遠的北疆,美麗的額爾齊斯河邊,無邊的草原之上,悠悠的蒼雲之下。百度搜索讀看看部落本身不大不小,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算起來也有千人,算是一個中型的部落了。
江南部落這兩千戶人家其實是由三個大家族掌控,分別是李、楊、趙,三姓中又以李氏最強,家主李龍城;楊氏隨後,家主楊燕雲,最可憐的便屬趙氏了,而這一代趙氏家族的家主趙首丘此時正盤膝坐在略顯破舊的轅車上。
趙首丘年在三十許,高高瘦瘦的,身材卻給人一種相當魁梧的錯覺,臉色黝黑的泛光,黑灰色的瞳仁讓人乍看之下感覺其人甚是冷漠,眼底深深更像是看不見的無底深淵。平日里雖是一副牧民打扮,可仔細看去衣著上不僅沒有一般牧民的油膩髒亂,反而超乎尋常的干淨,似乎身上的不是老舊的皮裘而是皇帝的龍袍,不染一分塵埃,眉宇間透著三分不符合此時身份的貴氣。
此時這雙黑灰色的雙眼正淡淡的望向遙遠的南方天際。
天將亮未亮,黎明前的黑暗籠罩四野。時值初秋,趙氏營地不遠處的額爾齊斯河卻已經上凍,那北疆的空氣吸進肺里,哪怕是已經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生活二十多年了,趙首丘仍然冷的胃都在一陣陣抽搐。下意識的,趙首丘長長呼出了一口氣,白色的哈氣在夜色中一閃即逝,消散的無影無蹤,似乎在顯示他趙家的沒落,會不會有一天也會如這份白氣徹底消失在這片神州大地上。
像這樣一個人凌亂在風中遙望南方的星空一直到天亮,趙首丘已經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偶爾有夜間起夜小解的趙氏族人不經意間也會踫到孤獨如獨狼一樣在草原上徘徊游走的家主趙首丘,那時,他們都會很驚訝,驚訝趙首丘的眼楮,為甚麼平日里那般黯淡,黯淡到近乎看不到瞳仁和眼白的區別,可在此時夜深無人處,卻明亮的不下天上的繁星,就像一把熊熊燃燒的大火,透著無窮的野心和不甘。
皺了皺眉頭,趙首丘仰頭望著一望無際無垠的天空,浩瀚的星河不知何時徹底黯淡了下去,整個天空如水洗一樣干淨,可卻不見一顆星星,連北極星也隱去了,整個夜空像是被人抹去了一切,空無一物,看得人心莫名其妙的踫踫亂跳起來。茫茫趙氏營地里,也唯有三兩個早起族人氈包內透出的燈光依舊明亮,如此少見到略顯古怪的天象,趙首丘帶著族人逃到北疆已有二十多年了,可還是第一次見。
就在這時,徒然之間,風乍起,天地變色。
清冷寒涼的空氣就像燃著的猛火油瞬間暴動了起來,遠處的額爾吉斯河的湖面薄薄的冰層層層斷裂,露出清澈的河水在狂風中被蕩起層層不絕的漣漪,趙氏營地中頃刻間也是一片糟亂,圈在馬廄中的牛羊馬匹也恐慌不定的叫著,一聲聲的嘶叫喚徹底打破了趙氏營地極靜,一個個氈包亮了起來,趙氏族人大叫著慌亂的沖出了營地。
「有馬賊,可是有馬賊?」
張自在頭發散亂的嘶聲大叫著,手里拎著一根盤龍棍沖出了氈包,狂風亂卷,張自在驀然的打了一個深深的哆嗦,舉目四望,一個熟悉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張自在緊了緊衣服小跑了過去,「家主,這是?」
趙首丘搖了搖手,一個跨步又重新跳上了大轅車,一把奪過身旁族人的火把,黑暗中,趙首丘高高在上的大吼一聲。
「靜……」
一聲長嘯化作滾滾冬雷流淌過族人的耳邊,剛才還稍顯凌亂的趙氏營地重新靜了下來,只有火把上油星子 里啪啦的在炸個不停。看著轅車上那個高高在上的中年人,趙氏族人慌亂的情緒神奇的平靜了下來。
大風來的倉促,來的剛烈,整個趙氏營地牛皮縫制的帳篷被成片拔起,帳篷和鍋灶滿天飛旋,可怪異得是,那些趙氏族人目睹此景,雖心痛至極卻仿佛啞巴了起來,無論是婦女孩子,還是手里持刀的男子都不去多看一眼。他們仰起脖子,眼神齊齊的聚焦在轅車上持著火把目光陰翳的趙首丘處,他們在等待自家族長的指示安排。
「蘇長憂何在,天變了。」金鐵交擊的聲音近乎一字一頓的從趙首丘嘴里迸出。聲音稍過,應聲而出的是一個矮矮胖胖的黑衣胖子,他彎腰在地上抓起一把土,拋在空中,風過,下一刻,冰冷的凍土被遠遠的吹向了西方。
蘇長優仰首朝趙首丘大喊︰「天變了,族長,風起,看這個風速,帳篷衣甲怕是保不住了,牛羊馬匹們慌亂不堪,必須馬上給他們找個規避所在,要不然一旦控制不住月兌了韁,風過之後,我們趙家怕是要損失慘重。」
趙首丘听見「損失慘重」四個字,黑灰色的瞳仁微微一縮,面上驟然變色,其他聚集在周圍的數百族人也齊齊驚愕的屏住了呼吸,如果真的出現那樣的情況,趙家在整個江南部落中的地位怕是又會大降,尤其是現在趙家正在和江南部落另外兩大家族李家、楊家在競爭族長之位,正是關鍵中的關鍵,來不得半點差池。如果萬一……
趙氏族人一時間剛剛平靜的心又猛地懸了起來。就在這時,一個十歲的牧女擠開人群一下子沖到趙首丘身邊,朝轅車上的趙首丘大聲呼號起來︰「家主,不好了不好了,二夫人……」
「天大的事此時也休提。」趙首丘揮斷了牧女翠娥的喊話,眼楮眯成了一條線,眉頭緊鎖,似乎在下著甚麼艱難的決定。不想,這個名叫翠娥的十八歲牧女卻瞬間按下戒俱之心,閉著眼楮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不管不顧的大聲尖叫道︰「家主,二夫人快生了,她快生啦。可是風太大了,產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眼看著帳篷就要被風吹拉走,要是二夫人暴露在寒風中的話,怕是挨不過今晚,母子都……」
趙首丘一愣之下,很快又一次冷漠的打斷道︰「好了,沒甚麼事就退下吧。」然後轉過身子和轅車下自己兩個心月復蘇長憂、張自在一交換眼色,三人齊齊點了點頭,趙首丘斷然一揮手道︰「所有人听著,先救馬匹,再救牛羊,其他的甚麼的全部放棄不要去管了。」
轅車下。
暴露在狂風中的趙氏族人盡管知道此時不可能會有甚麼兩全之策,可還是猛地一陣心疼,這麼多年來積蓄怕是都要一掃而光了。一想到這,趙氏族人心頭就是一陣怒火騰起,都是為了那個女人,要不然族長也不會延遲遷徙的時日,以往這個時候,趙氏族人已經往南遷徙到高山背風之地,像這種草原上一年一度的黑季風是怎麼也不可能降落在自己的頭上,僅僅延遲一天就踫上了,都怨那個女人。不少心直口快的中年女人,夜風中一邊趕往自家的馬廄一邊嘴里嘟囔的罵著「災星」「狐狸精」「紅顏禍水」。
轅車上。
趙首丘圓睜著那雙令人望而生畏的黑灰色眼楮,眼珠望著被風卷走吹向渺茫不可知處的帳篷幾乎要爆出了眼眶,那些東西都是這些年來趙氏族人一刀一劍用多少血淚換來的,可今夜大風過後,卻不知道還能剩多少。猛然間,趙首丘想起那個常來草原上修行行走的神秘相師當初對自己說的話,「此女眉挑日月,姿容絕世,命格很是不尋常,家主還需小心對待啊。」
如今想來,卻是一個大大的災星,趙首丘牙關咬的咯咯亂響,為了得到她,自己一時糊涂和江南部落另一大族楊家家主楊燕雲弄得勢同水火,老死不相往來,少了一大大的助力,此刻看來,卻是一瓢紅顏禍水啊,一直以來積蓄的怒氣、不甘、壓力在此時徹底點燃了。
接近凌晨的風還在暴撕扯拍楸打著一切,趙首丘突然感到面上一陣火辣辣的痛,讓他從怨恨中一下子驚醒過來,他這時才發現,原來是手中火把上的火油被風帶起來濺在了臉上,滋滋的灼燒著臉頰。趙首丘呆呆的看了自己手中火光閃爍不定的火把,緩過神來突然對下首听令的張自在喊道︰「自在,長憂,馬上吩咐下去,風大,小心別再著火了。」
「是。」張自在、蘇長憂面色森冷的應聲接道,可話音稍稍落點,遠處便有趙氏族人的聲音隨風傳了過來,「著火啦著火啦,快救火啊,不要讓火靠近馬廄了。」
趙首丘心頭猛地一緊,一下子從轅車上跳了下來,二話不說的沖進了夜色中,張自在和蘇長憂緊緊的跟在家主身後,此時的趙首丘再也忍不住了,親自沖上前去指揮了。
整個趙氏營地人影竄動,小孩子的哭聲、天地間的大風聲、馬匹不安的嘶鳴聲、人與人相互叫喚的聲音,還有女人的罵聲,各種各樣的聲音糾結纏綿在一起,似乎天地都要在這一刻顛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