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小蘇陌嚼著滿嘴的糕點，鼓著腮反過頭來。看模樣倒活像一只滿嘴食物的松鼠。小孩子喜怒變化極快，此時臉上已經有了笑容。
皇帝明白，第一步棋已成功。
蘇陌好不容易將食物吞了下去。靠近皇帝，同情道︰「怪不得你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里。」
听到孤零零三字時，皇帝心中一顫。
蘇陌道︰「我也是一個人。也被欺負。不過沒關系。忍忍就好。我和你一起忍！」
皇帝笑道︰「這麼說我們是朋友？」他為了拉近與蘇陌的距離，故意用「我」，而不再是「朕」。
蘇陌此時已經吃了他的東西，所謂吃人家的嘴短。听到他問話，自然點頭。
皇帝難過道︰「其實，哎，也只有你能幫我。」
蘇陌心中不解。皇帝露出欲說還難的表情，似乎難以抉擇，最後大意凜然道︰「算了，這些我承擔就好。我送你回去吧。」
蘇陌關心地看看皇帝。皇帝心道︰又進一步。
如何訓鷹呢？首先就是熬鷹。先狠狠磨她，等她受不了了再施以小恩，建立起信任。等到這只鷹視自己為主人，秦地也就手到擒來。
皇帝這個訓鷹人，如今想在蘇陌面前扮演的就是一個勇敢堅定而備受「欺辱」的「好人」形象，「欺辱」他的自然是秦地的某些「壞人」。蘇陌不過才九歲，這場戲對皇帝來說，很好演。而關鍵是，他要讓蘇陌信任他。
「對了，你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我們是朋友，我能幫你就幫你。」皇帝故意問。他自然知道蘇陌現在缺衣少食，屋子里連個暖爐都沒有，要幫忙的地方何止一點。皇帝故意發問意在知道蘇陌的弱點，是喜歡吃？衣裳？還是其他。
蘇陌想了想，指著糕點道︰「你能不能把那個給我？」
皇帝心中暗想︰看樣子她的弱點是愛吃。
皇帝溫柔地笑道︰「喜歡你就帶走。」
蘇陌也不說謝，朝著皇帝明媚一笑。沖回台前——將糕點盤搬開，捧著個紅木托盤過來了。原來，除了侍婢手中需要捧盤外，一般的器具也會配有底座或是托盤，有時候，糕點之類也會另設一個托盤。現在蘇陌拿的，就是一個長方托盤。
皇帝傻了眼。這算什麼嗜好？喜歡收集古董嗎？皇帝心中不解，臉上卻維持著溫柔的笑，道︰「還要嗎？」。
蘇陌搖了搖頭。說出一句話︰「夠了，水香姐姐說要我幫她把靈牌帶回家，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東西咧，這個，就給水香姐姐做靈牌。」
這句話要皇帝哭笑不得，他還是頭次听說有人要用托盤做靈牌的。同時，心中也有小小感嘆，一個丫頭也能要這個堂堂郡主如此掛心，這小孩倒是重情重義。宮里不能給外人做靈牌，但是皇帝沒有阻止她。他已經想到一個更好的方法，借著這靈牌讓小蘇陌信任自己。
「那我們走吧。」皇帝溫柔地笑著說。他自認為他對著最寵愛的妃子都沒笑得這般溫柔過，平時，只要他隨意露出一抹微笑，妃子們就能高興得「溶化」掉。可是小蘇陌卻沒半點被他笑容「溶化」的意思。在小蘇陌看來，男人里笑得最好看的自然是宇文公子。小蘇陌見慣了宇文公子的笑，再看皇帝笑，小蘇陌只能從表情上知道這是「笑」，卻沒有半分觸動。
皇帝有意拉住蘇陌的小手。蘇陌一手任由他拉著，另一只手捧著「牌子」。細細打量沿路。皇帝知道她是在認路，故意道︰「你若是把我當朋友，以後可以常來。」蘇陌一听，滿心歡喜，朝著皇帝笑道︰「好啊！」
眉眼彎彎，連天上的月光都在一剎那失去了顏色。
皇帝不由怔了怔。
皇帝將蘇陌領到淑儀殿前，道︰「你進去吧。」蘇陌嗯了一聲，招招手，跑進了院子。皇帝剛要走，卻見蘇陌回頭莞爾一笑。
最是清風最多情，襯著那幾朵搖曳秋菊，那一笑隨著花香醉到人骨子里。
皇帝拍了拍自己額頭，自己是不是累了。
陰影里走出來一個人。正是李公公。「皇上，這鷹熬得怎麼樣了？」
皇帝咳了聲，冷冷道︰「繼續熬。」
「夜寒風大，龍體要緊，老奴請皇上移駕。」李公公道。
蘇陌捧著牌子歡天喜地地回到房中。也沒洗漱，抱著牌子就睡了。很久沒吃飽過，那晚蘇陌睡得特別香。
第二天，蘇陌听見吵嚷聲。門敲得震天響。
奇怪，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找過她了。
她揉著眼楮開了門。
門一開，她就被一把推倒在地上，抬頭一看——榮妃殺氣騰騰地看著她。榮妃這個人蘇陌可是打死都記得。就是她，一來就扇了水香姐姐六十巴掌。厲害雖厲害，但是小蘇陌對她沒有好感。
「給我搜！」榮妃並不理她，揮手道。于是，兩大隊宮女沖進了房，看她們的服飾，都是等級不低的宮女。
「你干嘛？」蘇陌畢竟也有脾性。一句話忍不住就月兌口而出。話音剛落，一個巴掌就拍在她臉上。火辣辣地疼。
「**之內，私設靈位，理應當斬！」榮妃威嚴道，「搜！」
宮女早就開始搜。
不過她們沒見過如此不合理的後妃寢宮。架上全是書，梳妝台上滿是紙，彎彎扭扭地寫著字「蘇」、「陌」，每個字比巴掌還大，書也被涂得亂七八糟。衣櫃里倒是有不少衣服，就是沒有一件宮制的。
這不像是後妃的宮寢，倒是像某個不成器公子的書房。再看蘇陌的打扮，更是和後妃的嫵媚迷人沒有一點關系。
翻了一圈，屋內的東西幾乎全被掃了出來倒在地上，連被子也被拆壞。那個托盤也被摔了幾次，但是她們愣是沒有找到要找的「靈牌」。
蘇陌渾身發抖的站在一旁，半個字沒說。
榮妃哼了一聲，以為小姑娘是害怕。她沒看見，當衣櫃里水香的東西被拉出來嘩啦啦倒地時蘇陌猛然抬頭看自己的眼神。那不是害怕，而是憤怒！強忍住的憤怒！
忍，忍住！
榮妃等人沒有發現靈位。宮女漸漸回到榮妃身邊，臉色都有點悻悻然。既然沒找到靈牌，若是換了別人，榮妃現在或許要考慮如果「圓場子」，道個歉，喊兩聲「姐姐妹妹」，但是對于這個九歲皇妃，她自認為沒必要。
「走。」榮妃等人揚長而去。
蘇陌目送她們遠去。
蘇陌默默地開始收拾東西。她發現，自己的飾品似乎少了些，包括那顆額珠。不過她不在意。她先將水香姐姐的遺物小心地收起來，在她心里，這些反倒是重要的。
然後將托盤抹干淨。
在她收拾東西的時候。榮妃正在尋思「為何沒有呢？這消息可是李公公特意給我的啊？千錯萬錯，這個不會錯。」
李公公萬萬沒想到。「靈牌」之所以沒被發現的原因是蘇陌不會寫字。蘇陌曾經說過，她的二哥只教她寫過自己的名字。至清大師也只教了蘇陌認些常用的字，而沒有教蘇陌用筆。這些天，蘇陌窩在房里，就是在反反復復地練習。她想發暗信，可是她寫不出。
按照一般人的猜測，這個靈牌撐死不過十個字，只不過是一眨眼的事。以蘇陌秦地郡主之尊，再慢，到了早上也該寫好了。他們哪里想到，這是位假郡主，不會寫字的假郡主。
蘇陌將房子慢慢收拾，被子枕頭已經壞了，這個冬天，她必定更加難熬。許多宮室早已開始供地暖，但是，蘇陌沒有分例炭供。所以，她的房間比其他妃子的要涼上許多倍。饒是這樣，蘇陌也覺得屋子里面遠比外面舒服。
于是，蘇陌出屋的次數更少了。少得連小順子們都差點真的忘記了蘇陌的存在。連藥也常常忘了送。蘇陌現在一天差不多只出來一次，拿東西和水。順便給老太監也帶些。老太監的病益發嚴重。蘇陌好心，有時候寧願多給些給老太監。
再說那皇帝。皇帝以為蘇陌吃到甜頭，在饑寒交迫時，會像一般人一樣來討吃的。他可以借機建立他所需要的「信任」。可是他沒想到，因為天氣變冷，小蘇陌身體日益變差，她本能地選擇了不出家門。一連幾天，小蘇陌沒有出現。
第四天的晚上。
小蘇陌出現了，那天飄起了小雪。小蘇陌穿上了騎裝的斗篷。因為沒想到她會來，這次的大殿有鐵衛看守。小蘇陌被攔住。被攔住的小蘇陌轉頭就走了。
她來的原因是老太監病的太重了。今天她去送飯時看見老太監咳了血。在這個皇宮，她沒有認識的人，她想起了這個穿白龍袍的「書生」。但衛兵攔住她的時候，她明白那個白龍袍其實是高高在上的人。于是她掉頭就走了，她已經學會了放棄，她要保證自己的安全。這些，是她對水香姐姐的承諾。
小蘇陌推開了老太監的門。老太監看著她。小蘇陌端來的是一盞燈。
「以前我生病時，就會整夜點上燈，然後就不怕了。」小蘇陌對老太監說。
老太監咳了兩聲。
小蘇陌看見桌上的東西老太監都沒吃，有些已經壞了，就去收拾。
老太監又咳了兩聲，這次說話了︰「你可真不像一般的郡主啊。」這麼久來，老太監頭次跟蘇陌說話。
小蘇陌笑了一下，道︰「我本來就不是。」
老太監愣了一下。又听小蘇陌笑嘻嘻地說︰「因為我是秦地的小秦王！還是大元帥！」
老太監咳，點頭道︰「咳咳，小秦王，小秦王，咳咳，這回像了，像了。」放眼整個皇宮之內，除了秦王的孩子，還有誰能在這樣情況下笑容滿面呢。
蘇陌道︰「我走了。」
老太監喊住她，道︰「等等，咳咳，小心啊……。」老太監硬生生把小心什麼給掐斷。
蘇陌不解，但是想到這畢竟是這深宮里來之不易的關心，蘇陌笑著回答道︰「放心吧。水香姐姐教過我，任何事情都要忍下去。不惹事，不管事，好好長大。」
關上門，走了。
老太監搖搖頭。這孩子太小，水香太善良，這個皇宮里的事可不是你不去惹人就能苟且偷安的。忍，忍並不是辦法。
老太監看著那盞放著光明的燈。橘黃色搖曳的燈光釋放著溫暖。他似乎很久沒注意過這樣的燈光了，上一次看燈光是什麼時候？是自己還是一個孩童，窩在母親懷里的時候吧。那時的自己，還沒這位九歲娘娘大。後來的深宮生活，爾虞我詐，勾心斗角，他幾乎都已經忘了這小小燈光的溫暖。老太監老淚縱橫。
他聰明，他早看見了蘇陌身上的斗篷，知道蘇陌出去過，而且多半是為自己。老太監搖搖頭。這孩子，你為什麼要來宮里呢？
門外有宮燈，接著有腳步聲。老太監將窗戶推開一條縫。只見李公公引著一個穿白龍袍的年輕人進了院子，即使沒有傳報，老太監也知道這年輕是誰。他也知道，一張網正在朝蘇陌身上罩去。而那孩子，根本看不見。
皇帝含笑推開了蘇陌的房門。「你剛剛找過我？」皇帝用得仍是「我」。
蘇陌一聲歡叫。
皇帝道︰「給。」手從背後轉出，竟是一盒龍須酥。
蘇陌歡天喜地的接過。皇帝心中暗喜。暗示道︰「我們是朋友，你要什麼，可以找我。」此時，他已經注意到，這間房里連冬被都沒有。
蘇陌點頭道︰「能不能幫我個忙。」
皇帝滿意地看著蘇陌的臉。他知道，蘇陌離他設計的「目標」已經越來越近。這個陷阱，蘇陌勢必和秦地一塊掉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