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已經有四天沒有上朝。宮人們表面上是不敢議論,但是背地里的流言蜚語卻是滿天飛。
據說,從今天早上起,老臣們就開始在朝儀殿下跪,到日落時已經跪了一地。有位官不大的文臣,穿著壽衣來請皇上出殿,慷慨激昂地在朝儀殿念了一篇文章,然後就撞了柱子。雖然沒死成功,但儼然成了英雄。很多人估計,若是明天皇上還不上朝,朝儀殿門口的柱子上恐怕非濺上幾灘諫臣的腦漿不可。
又听說,皇上連九歲娘娘都不見。在飛霜殿里專心練功。至于是練什麼功,有人說看見那殿里有絕子出現。于是,宮里的娘娘們就在榮妃的帶領下也出來齊刷刷地下跪。這回皇上倒是發話了。一開口,就說要封妃子。任憑妃子們怎麼跪,這回是一點用都沒有。
還有個可怕的傳聞。宮人說,德妃娘娘死了。更有人說在深夜里,有人看見德妃娘娘的背影,一行禮,那人影轉過背來,血淋淋地,沒有皮。
最後的那個傳聞,雖然可怕卻沒人當真。這宮里死的人多了,若是都成鬼,從古到今的鬼算起來恐怕一個大明宮不夠用。
但是有人卻不得不當真,這個人是李公公。
「什麼?尸體不見了?」李公公微笑,甩了一個公公一巴掌。那小公公當時就被這一巴掌的奇力打翻在地。
「天牢重地,連個尸體都能丟,還有什麼不能丟?你們的腦袋是不是也該丟了?」李公公問。他說這些話時,殺氣騰騰。臉上的神色卻一直和藹可親。如果只看臉,一定會覺得這位公公正在說些感人肺腑的話。
「笑得該死。」小公公戰戰兢兢,「這尸首丟得蹊蹺。天牢各處一點痕跡都沒有。剝皮板的繩子都沒解開,地上倒是有幾滴血,通向……。」
「通向哪?」
小公公吞了口口水,發著抖說︰「通向牆壁。」
「你的意思是,沒皮的尸首自己走進了牆壁?」李公公問的愈發和藹。小公公听到這種語氣便知道李公公已經非常憤怒。于是拼命地磕頭,邊磕邊說︰「小的說得句句是實。剝皮閣鐵鎖鐵門都未打開,戍守侍衛也為見任何異樣。小的們懷疑,懷疑……。」
「說。」
「小的們懷疑是不是尸變。畢竟當時娘娘死得……。」小公公沒說完。李公公又甩了他一個耳光。
「尸變?」李公公念叨這個詞,「小福子,那牆壁後面是什麼地方?」
被叫做小福子的小公公捂著兩邊高腫的臉,回想了一下,臉色愈發難看。似乎什麼東西讓他更加地恐懼。他結結巴巴吧地回答說︰「回,回公公的話,牆壁後面是,是藏尸窖。」
藏尸窖。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恐怕知道這個陰森所在的只有兩種人,一是對天牢熟悉的侍衛及特別的太監;二是死人自己。
在藏尸窖里,密密麻麻地堆放著歷朝以來積累來的各種的尸體。這些尸體有些甚至不是在天牢死去的。因為某些特別原因運到這。至于是什麼原因,早已無人知曉。藏尸窖的結構很奇怪,陰寒無比。本朝自高宗皇帝開始封鎖藏尸窖。以磚塊和鐵欄將藏尸窖牢牢封住,從外表看來就仿佛是天牢底下牢房的普通牆壁一般。但是圍繞著這個藏尸窖,總有一些怪事發生。什麼藏尸窖的牆壁上有影子;或者看見滴血;又或者是听見里面有聲音;甚至有侍衛信誓旦旦地說藏尸窖的牆壁在子夜突然伸出手臂。就算是在平時,從藏尸窖的牆壁旁邊走過去也會覺得陰氣逼人。
「尸首尸變了,自己進了藏尸窖?」李公公疑惑。
小公公死死得咬住唇。想要強壓住自己驚恐。
「其實,還有件事。」小公公道,「那個煙竹的尸體也出問題了。」
「也不見了?」李公公問。
小公公吸了兩口涼氣,道︰「回公公的話,不是不見了。是,是總會出現。小的們埋了她三次。昨晚把她燒了。」
「什麼意思?」李公公問。
「五天前,煙竹‘畏罪自殺’。小的們看著她死妥了才走。不久,驗尸官將尸首驗明正身,帶走。可是那晚子時一過,煙竹的尸首就突然出現在她的牢房,掛在梁上。還晃啊晃啊。奴才看見她的腳上,一點泥巴都沒有。奴才們又把她拖了出去。可是,可是到了晚上,巡邏的侍衛又看見她吊在梁上。」小公公渾身發抖。
李公公不說話了。
這時,房外來稟︰「李公公,大臣們在朝午殿前下跪,求皇上上朝。張正御史李志御史兩人都帶著棺材來了,恐怕是要死諫。公公您快去看看吧!」
自古以來,武死戰文死諫。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御史們都以死諫皇上為畢生追求。不知道這種死法,算不算是文臣的最高榮譽。一旦皇上出了點什麼問題,御史們一個個就跟打了雞血似的興奮。
或許,人這輩子就是該有點追求。雖然御史們的追求有些死腦筋。但是正是這些死腦筋,一次次地扭轉了歷史的車輪。
李公公和藹地笑道︰「那我去看看。小福子,我交待的事,你再去好好找找。若有必要,打開看看也可以的。」
李公公說得波濤不驚。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小福子幫他找衣服呢。事實上,那東西不是衣服,而是尸首。要打開的不是衣櫃,而是藏尸窖。
小福子伏在地上,領了命。
此時此刻,飛霜殿外跪著榮妃為首的妃子,朝午殿外跪著大臣,都是一副請皇上以江山社稷為重慷慨模樣。皇上不耐煩的將簾子甩了下來。
鎮南王來到朝午殿前,面有慍色。侍衛們哪里敢攔他,紛紛讓路。順便偷看這位年紀輕輕就戰功顯赫的英雄。只見鎮南王沖到殿前,見大臣們跪了一地。一些年高歲大的老臣們也是忍著風霜,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這些人最老,往往也是最執著。鎮南王一見,立馬邊走邊解了披風,疾步奔向一位三朝老臣,二話不說為老臣墊上。他舉止豪爽,雖不朝著老臣們客套行禮,但這一舉動反而更得好感。那位三朝元老眼中已經有淚。
見此光景,鎮南王的隨從們也馬上解上的絨革披風,為其它的老臣殿上。只見鎮南王走到諸位大臣之前,面朝朝午殿單膝跪下,朗聲道︰「臣弟辭行!請皇兄一見!」大臣們知道他向來很少拘俗禮,辭行不辭行根本不會放在心中,這次臨行反而特意來「辭行」,定是為了請出皇上。大臣看見了他都知這事算是有了救,心中皆安。
因為能夠自由進出飛霜殿的人不多,鎮南王是一個。
果然,鎮南王連說三遍之後,來了李公公。李公公含笑道︰「皇上身體不適,不見。」
鎮南王听完,便說︰「既然如此,那麼臣弟就該去飛霜殿請安。」言畢,站了起來。將身上的佩劍取下,丟給李公公,整了帽子就往里走。
他將佩劍取下,也是讓人放心的意思。
李公公笑著去攔他︰「王爺,王爺,使不得啊。雖然你們兄弟情深。但是皇上此刻怕是不願見王爺。」
鎮南王怒道︰「父皇在世時曾當著文武百官說過,朝午殿、飛霜殿,大明宮里里外外本王來去自由。難道李公公要阻難?」
他這話沒錯。那年他才十二歲。第三次隨駕出征回來,先皇喜不自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說了這樣的話。也正是這句話,讓許多人猜測當年的先皇有改易太子之意。
李公公縮了身子,含笑道︰「不敢。」
鎮南王怒氣沖沖地往里走。
許多臣子偷偷交頭接耳道︰「以鎮南王的脾氣,這回皇上會出來了。」
「我看未必。還有曹風呢。曹風手里可有鐵衛。鎮南王也得讓他幾分。」
「曹風雖說肚腸毒了些,畢竟是先皇老臣,皇上也是他一手帶大。這次皇上錯得離譜,曹風未必會阻撓鎮南王。」
「曹大人?你們難道不知道嗎?曹大人失蹤幾天了。你們沒發現這麼大的事,曹風到現在一次臉都沒露過嘛?」
「什麼?曹風失蹤?」眾人驚。
仔細想想,還真是不對勁。曹風這人消息一向最快,出了什麼事都沖在最前面,巴不得為皇上遮擋掉一切風雨。偏偏這次,皇上不上朝,曹風也沒出來張牙舞爪。
「現在鐵衛們都只是各司其職。據說暗地里翻遍了整個皇宮。恐怕皇上這次不上朝有隱情。」
幾個素來交好的大臣小聲議論。
老臣們擔憂地看著鎮南王的背影。他們經歷的風雨多,知道這次鎮南王硬闖。鎮南王和皇上的關系都會更加惡化。
鎮南王一身戎裝,風風火火地穿過朝午殿,過內牆穿箭道徑直來到飛霜殿前。
只見妃子們在飛霜殿里跪了一地。鎮南王只一抱拳,算作行禮。然後就大步流星地走近飛霜殿。幾名鐵衛似乎想攔。鎮南王喝道︰「大膽!叫曹風出來見我!」
鐵衛們功夫雖高,此時也不好攔他。
鎮南王推開了門,叩首道︰「臣弟拜見皇兄!吾皇萬歲!」一抬頭,卻見皇上憤怒地看著他,他的腿上,還坐著一個半果的美人。兩人不在榻上,倒是在桌上,不知弄些什麼手段。這門被鎮南王疑開,頓時春光外泄,借著明媚春光,里里外外一覽無遺。妃子們頓時面面相覷,然後趕緊低了頭。
「咦?」一聲小小的聲音,鎮南王回頭。是蘇陌。似乎是榮妃領著蘇陌過來,想讓蘇陌求情。結果剛好讓蘇陌看到了門洞大開的一幕。蘇陌未解人事,咦了一聲。榮妃下意識攔住蘇陌眼楮。蘇陌剛好沒看見鎮南王的回頭。
「豈有此理!」皇上又羞又燥,順手就摔了一個杯子。
鎮南王將門關上。毫不顧忌地掃了那美人幾眼,道︰「哥,好玩嗎,你不記得我們當年的約定了?」
「住口!」
「你說的江山呢?你口口聲聲的責任呢?」
「住口!你不懂!」皇上丟過來一本書。鎮南王手一擋,那本婬穢不堪的書就掉在了地上。
「我是不懂。我只知道你再不出去,會有人死在朝午殿的柱子上!會有人說你昏庸!會有人指著你的鼻子罵昏君!這就是你想的嗎?這就是你這麼多年所追求的嗎?」。
「你給我閉嘴!」皇上怒極,站了起來,桌上已無東西可扔,皇上一把掀翻了桌子!
「是誰說要當一個好皇上?是誰說一旦為君,天下皆清明的?是誰折了木枝給我,要我保護他的江山的!」鎮南王怒吼。他聲音大,殿外的人也能听到。幾個鐵衛喉嚨動了動。他們明白征戰沙場的不易。只因童年手足的一句玩話,鎮南王是拎著腦袋在遵守當年的誓言。
「閉嘴!」皇上道,一個耳光扇過去。沒打中,他軟弱的手被鎮南王握住。鎮南王吼道︰「不要忘了自己是誰!想想你當初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