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啊!」這蛇在我下手之前已經死了!」小老頭忙不迭地縮手。
「嗯。」風揚道。
「你別嗯!別以為我不知道。老頭我看著你長大的。你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麼屎!——你在想我胡說八道對不對。——拜托你啊,老頭子我都做了五十多年的仵作了。驗過的尸首比你吃過的肉多。我說得還會有錯嗎?」。小老頭暴跳如雷。
說歸說,他這個比喻可實在有些倒人胃口。
「哎呀呀,快讓開。」小老頭說。他和風揚退後兩步。原來被割開的蛇肚月復里開始冒出紅煙,絲絲作響,同時,開口處流出汩汩黑水。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蟒蛇的肉、骨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爛掉,化作黑水淌出。巨蟒的粗大身軀越來越癟。不多時,地上只剩一汪黑水和一張金花蟒皮。風吹來,黑水似乎還帶著一絲絲詭異的香味,極淡,也極妖嬈。
「我的個好乖乖,好厲害的毒。」小老頭捂著鼻子道。兩人又退遠些。暗暗以內力屏住呼吸。一只早春的蝴蝶從桃花林飛過,風將紅煙吹到它身上。那白色的蝴蝶還來不及逃,便直直跌落在地上。縱然明天的春光再明媚,它也不能再舉起翅膀。
天色,愈發陰暗。幾陣雨前風,野馬似的從天地間跑過。
等紅煙被風吹盡,小老頭和風揚才放下手。小老頭皺著眉頭似乎在思索。突然一拍手,道︰「等等,這香味,十年前我聞過這味!」
風揚看著他。
小老頭換了唇語,只有說比較機密的事情時,鐵衣的人才會用唇語。只見他無聲地對風揚說︰「十年前,為先皇殉葬的人身上都有這樣的香味,包括你哥哥。」
風揚「看」到這句,猛地轉過身去。白色的裙裾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風揚盯著那黑水中金花蟒皮,隱隱有些殺意。再轉過身,他凝視著小老頭。
他未說話,可是他的眼神表達了他的質疑。
「小老頭我只要是記得,就不會錯!」小老頭顯然知道風揚想說什麼,又怒了。朝風揚揮舞著拳頭。
「我的個小乖乖,難不成有人要殺這院里的人不成?」小老頭撅著嘴琢磨。
風揚不言。一張俊臉,愈發冰冷。
「娘娘!」素雲連忙扶住蘇陌。心中奇怪,怎麼才進去這一小會,蘇陌就跟大病一場似的。
「小蘇陌,怎麼了?」等靠近了蘇陌,素雲小心地問。
「蛇……,素雲姐,我們快走。有好大一條蛇。」蘇陌到這時方才覺得想哭。
素雲驚訝,長公主的月奴還真跑進鐵衣營了。還好蘇陌沒事。想到滑膩冰冷的蛇她也害怕,往後面看了兩眼,確定沒有蛇跟著才問︰「蛇呢?」
「被一個矮個子山羊胡子的小爺爺打死了。嗚嗚,它裹著我,嗚嗚。」蘇陌終于哭開了。
素雲听到蛇死了,松了一口氣。想想也是,鐵衣衛們對付一條蟒蛇還是綽綽有余的。就是不知道那「矮個子山羊胡子的小爺爺」是什麼角色。
此時,素雲見小包子們又遠遠跑過來了。便撐著傘、扶著蘇陌坐到石橋邊的一塊花崗石上。花崗石上濕漉漉,素雲只好用自己的帕子抹了抹。又將自己的水藍斗篷解了,墊上,讓腳疼難耐的蘇陌坐下。其它也顧不得許多了。
等小包子跑到身邊時。素雲叫住他,道︰「小包子,你們就鐵衣營沒找了吧。找個有身份的姑姑進去看看。」她指得姑姑們和她一樣是一品,但是人家有的是輩分。
素雲好意提醒小包子。都是在這皇宮里過日子的,能幫就幫吧。
小包子注意到穿著秦地裝束的蘇陌,終于明白這位說話和善的姐姐是淑儀殿的女官。給蘇陌行了禮後。才答︰「鐵衣營不用找呢。長公主說了。若是月奴進了鐵衣營,那就是老天開眼,最好就幫她咬死風,風……。」小包子將後半截名字吞回肚子里。
小包子說「風……」,素雲心中明白應該是指風揚。和蘇陌對視一眼,原來長公主和風揚還有這段過節。蘇陌雖然腳疼,此時卻是破涕為笑。
素雲撐著傘,只見風雲洶涌,天空翻滾成了陰晦的大海,雲卷波濤,隱隱有雷聲傳來。素雲心中著急,心想︰「這下可要下大雨了。這前面好長一段路都沒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這小小的一把傘,如何擋得住風急雨驟?」素雲打量打量小包子,想叫小包子將蘇陌背回去。
小包子卻還在說話,「長公主說了,咬死他沒關系,她只擔心傷了別的人。」
「你家公主是好人。」蘇陌道。
「那是,我家長公主人可好了……。」小包子听到蘇陌夸長公主,竟然比夸他還高興。
「誰在那嚼主子的舌根?想割舌頭嗎?」。一聲呵斥。小包子嚇得將話頭咽下。原來在蘇陌素雲說話的時候,一群太監宮女已經簇擁著一頂行步轎子到了身旁。打斷小包子話的,是跟轎的一個女官。年約二十多歲,在宮里,已經夠格被叫一聲「姑姑」。轎子上坐著的女子不用說,便是當今皇上的姐姐,皇長公主。
她俸祿最高,身份也高。穿戴必然比一般公主更加不凡。素雲跪下行禮。蘇陌卻只顧著看。只見這位年長的公主,臉上竟然掛著胡地女子才掛的面紗。這個愛蛇的公主果然是標新立異,與眾不同。長公主與蘇陌相互認過。那長公主一揮手道︰「來啊!沒長眼楮嗎?小娘娘行動不便,天將下雨,還不帶娘娘去避雨?」
素雲心中感激。
長公主話音落,便有兩個年長些的太監將蘇陌抱到長公主的步輦上。
素雲忍不住磕頭問︰「這附近並無避雨的地方,公主將步輦讓出,若是公主淋了雨,奴婢們就罪該萬死了。」
長公主一搖頭,得意道︰「誰說沒有避雨的地方?鐵衣營不就在前面嗎?走!」
素雲心中終于明白,這長公主不是來沒事瞎逛當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的,她存心就是來給鐵衣營找事的!
只不過蘇陌現在給她又多了一個由頭而已。說白了,她這是覺得,一個人找麻煩也是找,多拉一個人下水也無所謂。一個公主,加上一個皇貴妃,要「避雨」,鐵衣營賣不賣面子都會覺得頭疼。
看樣子,長公主和風揚的罅隙可不淺啊。
尋思間,一群人已經進了鐵衣營前院。幾個鐵衣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長公主的貼身女官順手就給了一個鐵衣一耳光,凶道︰「攔什麼攔,這是誰,你眼楮瞎了嗎?」。
鐵衣們早就看清來者是長公主和蘇陌。不卑不亢地抬手道︰「臣不敢攔皇貴妃娘娘和長公主殿下,但是除此以外,不得入內。」
他這話的意思就是︰你這種丫頭別進。
長公主冷哼一聲,道︰「可以,不過娘娘受了傷,本宮的人要將娘娘抬進去避雨。」鐵衣道︰「臣等可以代勞。」
原來蘇陌年幼。宮中這麼大年齡的王子公主,鐵衣們也是能抱的。比如先前,左都尉便是直接抱起蘇陌去的飛霜殿。
「大膽!」長公主的貼身女官給了說話人第二個耳光,「娘娘也是你能抱的?」
長公主道︰「送娘娘入內!」
蘇陌再笨,此時也明白,自己被人用來「吵架」了。見素雲一直緊張地看著那鐵衣侍衛,蘇陌也覺得歉意。這宮中動不動就扇人耳光的習慣可真不好。
步輦經過侍衛身邊時。蘇陌朝侍衛歉意地點點頭。卻見那侍衛陽光地一笑。似乎不以為意。
穿過陰森寂靜的狹長甬道,拐進鐵衣營。蘇陌又看見了那幾樹桃花,以及地上的大蛇。
「啊!我的小月奴!」長公主突然驚叫一聲。她也看到了大蛇。現在應該叫蛇皮比較妥當。
風揚正站在場中,山羊胡子的小老頭也在。
風揚和長公主對視。
素雲打量這個穿白衣著白甲的青年,心道︰「原來,這就是采涓她們天天說道的風揚。」
「原來蛇是你的!」小老頭咋咋呼呼,「你安得什麼心啊!」
「大膽!」女官再次挺身為公主駁面子。這次,她還沒說完,臉上就清脆地挨了三巴掌。而小老頭和風揚似乎都在原地沒動過。
總不可能是鬼神打的吧?
「你才大膽。鐵衣營內,皇屬同親。先皇進了這,都是以兄弟相待。你個女官,闖到這里來嘰里咕嚕亂叫,你是想被剁手還是跺腳?小老頭隨你自己選!」原來打人的是小老頭。這人耳光的功夫原來也可以這樣好。
長公主沒想到除了風揚,還有這麼一個得理不饒人的「辣」老頭在場。只好揮揮手,道︰「你們出去。」太監宮女們便逃似的離開了這陰森森的鐵衣營。她們中許多人都看到了那變成皮的大蛇。「鐵衣真可怕!」人人心道。
素雲未走。風揚冷冷掃視過來。素雲面不改色,道︰「奴婢素雲,是小娘娘的女官。小娘娘腿腳不便,待會需要奴婢服侍。若是要砍手腳,請待奴婢服侍完。」她說這話極其鎮定。連蘇陌心中都暗暗驚異,驚異素雲不畏懼那冰冷的眼楮。更擔心風揚會真砍了素雲手腳。
見風揚真走了過來。蘇陌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眼看過來。這三人,小蘇陌粉女敕嬌俏,長公主神秘火辣,而素雲,就像那三秋的白菊,平淡中帶著傲氣。
風揚走到素雲身邊。蘇陌心中有些沸騰,手握了拳。若是風揚傷害素雲姐,她會拼命的。卻听風揚說︰「跟我走。」
素雲站起身,點點頭致謝。
小老頭拍手喜道︰「小丫頭挑得人還是不一樣,比呼呼喝喝的好多了!來,風揚,讓我帶她們去避雨。」他這話有埋怨長公主手下呼呼喝喝的意思。
「那我呢!」長公主這話是對著風揚說的。風揚看著素雲和蘇陌,並不轉身。蘇陌憑直覺,感到長公主想跟風揚說話。
「自便。」風揚說。冷淡至極。
「風揚!」長公主跺腳,「讓我走可以,你賠給我我的月奴!」
風揚並不回頭,道︰「養這些無益殿下。」
誰料,長公主竟一笑,嬌軀一動,柔聲道︰「是啊,毒蛇凶猛,你擔心了嗎?」。她說這話,竟有些小孩逞強的喜悅。
「哎呦呦,你這麼厲害,誰擔心你啊,風揚是說你別傷到別人就好!」小老頭冷嘲熱潮。抱起蘇陌。蘇陌喜歡他,朝著他一笑。小老頭喜得嚷一聲︰「老頭我懶得看嘍,走嘍!」把蘇陌拋到空中顛了一下。蘇陌已經十歲,不是三四歲,小老頭輕而易舉地將她顛起也著實需要力氣。蘇陌咯咯大笑。
小老頭將蘇陌帶到鐵衣營大殿。素雲跟上。這,是蘇陌第一次進入這個屋子。
黑壓壓的門一打開。迎面看到一個香案。香案上供得不是關公,而是偌大的一個「忠」字。
「噓,跟小老頭來看戲好不好啊?」小老頭對蘇陌說。蘇陌樂道︰「好!」
然後小老頭便在一塊牆上敲了一下,牆壁彈出一個小門。里面是一個小小通道。一邊就是對著外面的窗戶,另一邊是牆壁。原來,外面所見的窗戶,都是假窗。素雲模了一下內牆的牆壁,均是鐵木,刀劍不入。若是有人想偷襲,從窗戶射進是無用的。不愧是銅牆鐵壁的鐵衣營。
小老頭賊兮兮地招呼他倆到窗戶邊來,透過窗戶縫往外偷看。
此時,場外只剩下紅衣的長公主和白衣的風揚。一紅一白倒是像那桃李,在黑場里頗是顯眼。
風揚轉身要走。
「風揚!」長公主叫了一聲。
風揚不應。只是停了腳步。至始至終,風揚就沒正面看過長公主。
「風揚,你到底要怎樣?」長公主說。她說這句時竟有些哽咽。
風揚不說話。
「你到底要怎麼樣才夠?是不是我死了你才甘心!」長公主終于嘶吼道。
良久,場中一片沉默。只有風聲。一道閃電劃過,驚雷滾滾。瞬間,天地間拉上了雨簾。瓢潑大雨,將天地變得水蒙蒙。
「她們倆怎麼就站著,不進來避雨啊?」小蘇陌問。她只覺得長公主的語調里充滿了悲傷。卻不知道,這種悲傷和大雨無關。
「長公主是不是在哭?」蘇陌又問。小孩特有的敏感。
小老頭沒回答她,只看著窗外,嘖嘖嘖地搖頭。
雨下得愈發大了。紅衣的公主突然指著風揚說了什麼。雨聲太大,蘇陌素雲都听不見。卻見風揚回頭,拔出腰中劍,一劍刺了過去!
蘇陌要叫,被小老頭捂住了嘴巴。
劍未刺入。然後便听到雨中公主斷斷續續的大笑聲,蘇陌頭一次知道一個人笑也可以笑得那麼淒涼。
然後,長公主便一步一步消失在雨幕里。
天,黑得跟涂了油漆一般。
蘇陌不由伸長脖子去看風揚。
小老頭嘆了口氣。剛想說話,一回頭,一道紫電從天空閃過。借著窗外閃電,蘇陌小耳朵上的紅色血塊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