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仗著速度快。步法太過花哨,容易耗力,不是長久之法。」小老頭道。
沒錯,蘇陌的動作在眾人眼中與匈奴少年形成明顯反差,匈奴少年招招利落、毫不拖泥帶水;而蘇陌的動作花式太多,怎麼看都不像武學招式,實在更像霓裳羽衣一類。小老頭的點評非常到位,蘇陌仍然勝在速度。雖然此時她不再挨打,卻也不能反擊。而且招式繁復,小蘇陌已經覺得有些累。
蘇陌聞得琵琶聲,知道素雲在側。心中愈發寧靜,心中無來由地想到蓮花亭,又想到那日听到笛聲時的天地風聲。蘇陌記性不好,但這些動作,她已經在夢中練了無數遍。想到蓮花搖風,桃紅墜地,她手中腳上動作更無殺意,反倒愈發飄逸。隱隱間,身上甜香也更甚。這與她遇上金花大蟒蛇時的心境剛好相反。蘇陌心中閃過那畫冊上紅色和青色的標記,隱約感覺到似乎紅色和青色與自己的情緒有關。
此時,少年拳腳過來之時,蘇陌每每在千金一發之際躲開。而蘇陌「鑽」到匈奴少年背後之時,匈奴少年也只能險險避讓。
幾個回合下來。蘇陌匈奴少年不分上下。
引得那匈奴少年又驚又怒。
再看蘇陌一襲藍衣,容顏似畫,詭異的步法更讓蘇陌行動間添上幾分妖異。偏偏甜香怡人,讓這妖異又舒緩為祥和。蘇陌在他身邊輕旋,次次繞過他的攻擊,卻不能出手。而他也找不到蘇陌的空門,屢屢失手。
「咦?哪家功夫會這麼花哨啊。」有人小聲道。大家都覺得蘇陌的動作華麗過頭了。
「故意的吧。你沒看見這小一點的,一直都沒還手嗎?有那跳舞的功夫,早把人打趴了。我看是是深藏不露,嘖嘖嘖,這儒雅勁,是不是宇文家的後人啊。」
「這麼說,是在謙讓?」
「我看也是。」
眾人議論紛紛。
「小秦王秦蘇陌!」有人認出了蘇陌。鐵衣中有去年跟隨鎮南王去過太平港的。頓時,來自秦地的一些兵士馬上集中了過來。他們看蘇陌的眼神自然與別人不同。自己人看自己人怎麼都順眼。「真有秦王風範。」有人道。也不知道秦王什麼時候這麼華而不實過。話說回來,這時的小蘇陌還真給秦地兵士掙面子。見她衣裳帶風,行動若仙,明明身處拳腳之間,卻總能避過。好似穿花蝴蝶。而匈奴少年在「風度」上顯然差了她一大截。
「他是誰?」
「咱們秦地的小秦王!」士兵們很得意。
他們不知道,蘇陌到了此時也開始更覺得累。畢竟體力不同,蘇陌速度開始變慢時,那匈奴少年倒是越來越快。兩者之間的差距正在縮小。
蘇陌的功夫再怪異畢竟比不上人家的真才實學。蘇陌躲避拳腳的速度越來越慢,匈奴少年的拳頭多次挨著蘇陌的臉或者肩膀過去。
而此時,匈奴少年也發揮出了草原人的韌勁,反倒越戰越勇。
他只奇怪,這個比女孩還好看的漢人公子,使用的招式怎麼也比草原上姑娘跳舞還好看。更有一股奇怪的甜香,引得少年忍不住想去看「他」。也都是因為這股甜甜的香味,自己總是心神不定,速度和精準都下降了不少。他頭次覺得,原來長得好看也是可以分擾敵人注意力的。
匈奴少年凝了凝神,穩住自己不去看蘇陌。沉下心,終于將速度拉到最快,可他再快也快不過珠兒將軍,蘇陌仍然能夠看得清他的動作。
只不過此時蘇陌力氣不夠使用,看得清,動作卻有些遲緩。匈奴少年雙拳化爪直取蘇陌的小胸脯!
蘇陌一驚,雙手護胸蹲了下去!倒也險險躲過了匈奴少年的「賊手」。匈奴少年心中納悶,「這算哪門子反應?」
蘇陌抬起頭,怒叱︰「討厭!」。跺腳飄遠。
匈奴少年心中更疑惑。疑惑歸疑惑,手腳卻沒停下,趁蘇陌還未「飄」太遠,匈奴少年抓向蘇陌肩頭。蘇陌年幼,精力有限。平時她在夢里不覺得「跳舞」累,此時才知這動作都十分累人。到匈奴少年手抓過來,小蘇陌速度已經大減,躲閃不及,水藍色的外裳被匈奴少年抓了一塊下來。
匈奴少年見蘇陌連連後退,眼中隱有淚光,更是十分不解。不解是一回事,架還是要打的。此時蘇陌離得更遠,于是他又躍起,凌空出腳踢向蘇陌。偏偏此時,一股甜香鑽入鼻子,他的動作為之一滯。蘇陌再次「溜」了過去。
人群見他幾發不中,已經發出唏噓聲。
匈奴少年心中更是懊惱,平時自忖速度夠快,出手夠準狠,為何今天老是打不中!更可恨自己居然在這比武場上分心。
加上眼看圍觀之人已經里三層外三層,少年臉上掛不住,一張臉憋紅成個大柿子。惱恨之下,少年護腕中暗暗伸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蘇陌仍在找著夢中步法的感覺,這是她頭一次在夢境之外「跳舞」,蘇陌心底有些喜悅。更多的卻是疲憊。此時,她的腳隱隱作痛,看樣子,動太多,又扯動了筋骨。她只顧著自己,根本沒想到匈奴少年發了蠻勁,手中多了一把刀子。匈奴少年手一過來,蘇陌自然地微微一躲,卻不知,少年已經料到她會貼身而躲,手腕中機關一彈,匕首像箭矢一般射出。
羌笛聲戛然而止。
場中突然多了一個人。這個速度真正令眾人驚訝。這人快得讓人根本不知道他是怎麼來的。就好像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場中,橫檔在蘇陌和匈奴少年之間。
蘇陌靠得是靈藥和怪書,或者說是福緣;匈奴少年靠得是正兒八經的苦練。可是這兩人的速度加起來也比不上這個突然出現的人。
這人伸著手,手中的羌笛上釘著一柄細長匕首。那匕首離蘇陌的大眼楮不到一寸遠。
秦地士兵和鐵衣營的人不由大怒,秦地士兵更拔出了刀劍。匈奴兵針鋒相對,一時間,場上空氣為之凝固。
小老頭靠近風揚道︰「嘖嘖嘖,我的小乖乖,這跟幾年前發生的事幾乎一樣啊。可惜那時有人沒有動手。哎,如花似玉的臉龐就那麼被劃破。」
風揚無動于衷。
拿羌笛的人正是匈奴的日逐。日逐本有將軍的意思,但漢人習慣稱之為「日逐將軍」,不知道往往誤會日逐是名字。這位日逐不是別人,正是素雲在黑屋里所救的男人。素雲停了琵琶,睜眼,看清眼前人,不由心中大震。
此時,日逐滿臉怒氣。匈奴少年見到突然出現的日逐,低了頭。
日逐用匈奴語冷冷地說了什麼,匈奴少年臉色灰暗,又對著蘇陌說了什麼,日逐給了少年一巴掌,匈奴少年竟被這一巴掌的力道打趴在地上。
場上眾人,不是各地選來的兵將便是各國的俊杰。自然看得懂——匈奴少年違規使用了暗器。
秦地的士兵臉上均帶上了殺氣。
整個場上頓時安安靜靜。只听到日逐在訓斥。雖然听不懂他們的語言,但是看匈奴少年的臉色也知道日逐的話語一定很重。
少年含著淚,站起。從地上撿起自己的牛角刀,然後,一臉憋屈地面對蘇陌跪下,一狠心,將牛角刀舉過頭頂遞給蘇陌。一張臉別到了一邊。日逐一聲呵斥。少年才正過臉。蘇陌懵懂地與他對視。蘇陌一雙澈亮的眸子里滿是不解,但是無論如何她都不敢接刀子了。
日逐朗朗朝眾人道︰「少年比武,本人向來鼓勵,哪怕血染沙場,本人也不會說半個不字。但是我不允許我匈奴男兒做偷雞模狗之事。這場比試阿莫沙落敗。本王先替阿莫沙賠罪!」日逐說道做到,話語一落就朝四方行了個禮。眾將士都感嘆,這位日逐果然是條真漢子。
「阿莫沙願交出他的牛角刀,並由這位公子砍斷阿莫沙的一只手作為懲罰。」日逐又道。
游牧的民族,尚武的子弟,沒有了一只手,不知道會意味著什麼。
原來,這就是匈奴遞過刀的原因。蘇陌驚得連連擺手,「不不不,不要刀!」
「那小公子想要如何處置?」日逐問。
小蘇陌看那少年。少年的目光與蘇陌對上,再次恨恨地別過臉去。少年恨聲說了句什麼。匈奴人驚得全蹲下求情。日逐聞言大怒,喝道︰「好!有膽突襲就要有膽還!我來!」言畢隨意在人群里抽出一把刀,朝匈奴少年砍去。那少年閉了眼,竟然不動。
蘇陌看得分明。情急之下,一撲就撲了過去!那少年被撲倒,胳膊沒斷,蘇陌撲倒他,一刀正落在他的腿上,蘇陌連帶著摔倒在地,一陣劇痛傳來,蘇陌心知「慘了!」——她腳又扭了。
這一連串動作驚險不已。除了素雲,其他人都沒想到蘇陌會去反過來去救匈奴少年。畢竟,匈奴少年剛才要取的可是她的眼楮。
匈奴人都松了一口氣,暗想︰難得這小孩不記仇,反而救阿莫沙。
沒有經歷過沙場的小孩,純良如水,自然不會覺得什麼「軍令軍風」比一只手重要。
兵衛們到此時,看蘇陌的眼神才不再是看小孩胡鬧,反倒都帶上了一絲贊賞。秦地兵衛更是臉有榮光,只覺蘇陌不愧是秦王之後,寬厚仁慈。秦兵中一個小領隊模樣的人率先下跪,朗朗道︰「請日逐收刀!」
眾人頓時紛紛請命。
「男子漢……。」日逐的話還沒說完。
突然一聲叫打斷了他的話——蘇陌這家伙腳真扭得重了,蘇陌回頭剛好看見匈奴少年的血濺在自己身上,慌亂中嚇得以為自己的腳被砍斷了。疼痛委屈一下涌了上來,想到沒了腳,蘇陌再也忍不住眼淚,淚珠兒掉出來了。看那少年還被自己壓在身下。不由生氣。二話不說,朝少年的鼻子給了一拳,匈奴少年一聲怒吼。
只听她嘟嘴埋怨道︰「都怪你!亂打人!我還以為你要送我刀子,結果你要打架!我都把你刀子還給你了你還打!嗚嗚。」
「你還打!你還打!」蘇陌撒氣,啪啪啪又打了少年好幾下。她力氣不大,打在少年身上,少年也不痛,倒是蘇陌身上的甜香逼來讓少年好不尷尬。
眾人終于恍然大悟,內心又覺得好笑。鬧半天,這秦蘇陌壓根就不知道兩軍的規矩。怪不得他打著打著就丟刀子,惹得匈奴少年勃然大怒。
「日逐啊,原來是場誤會,算了吧。」一個鬼魅似的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人群中——書樓上的守書人老吳。怪得是,他的話似乎日逐很願意听。日逐按漢禮拱了手。用匈奴語朝匈奴少年說了什麼。匈奴少年應了。對秦蘇陌道︰「兄弟!」
日逐很聰明,他讓匈奴少年和蘇陌拜把子。這樣不但匈奴少年下了台子,也化解了兩方的敵意,話說回來,今天這一場比試,被蘇陌這麼一鬧,不但沒有敵意,倒是有些好笑。
秦蘇陌還在撒氣呢。女將軍等人走進來,拉起蘇陌,扶起匈奴少年。少年把牛角刀給蘇陌,又道︰「兄弟!」
蘇陌再不敢接刀子。女將軍等人都示意蘇陌去接。只要蘇陌接了,這事就了了。哪知道蘇陌今天真被打怕了,只驚恐地看著匈奴少年,以為這少年還要再打一場。
「兄弟!」少年執著地伸著手,要蘇陌拿刀子。
蘇陌見一圈的大人都在朝她點頭,心中茫然,暗道︰「你們都這麼喜歡看我打架嗎?」。
看那少年坦然地看著自己,似乎不是那麼想打架。蘇陌試探性地伸出手,又停住,問︰「那,我們不打架好嗎?」。
匈奴人中有人將蘇陌的話翻譯給匈奴少年。
匈奴少年點頭。
蘇陌來了小心眼,又巴巴地加上一句︰「除了今天,明天,以後統統都不打架!誰反悔誰是小狗!」蘇陌生怕他今天不打明天打,小心眼地加上時限。
誰知道,這話在將士們耳中听來卻有別的意思——似乎暗示著與和平有關的一個信號。
匈奴少年看了日逐一眼,得到暗示後,對蘇陌點頭。先不論日逐的心計。只說蘇陌看到匈奴少年點頭時,頓時放妥了一顆小心髒,破涕為笑。
大方地接過匈奴少年的刀,想到素雲姐的話,蘇陌往頭上一模——發現今天沒帶簪花。好在她穿著秦地的服飾,秦地富饒,服飾上也極為華麗繁瑣,佩戴更是不少。蘇陌隨意扯下一塊腰間的秦地百魚瓊英墜,遞給少年。
她不在意,阿莫沙卻鄭重地接過。兩人相視一笑。場中兵士將勇們也覺彼此之間敵意已除,暖意融融。
人群散去。風揚走近蘇陌和素雲。
「你是誰?」風揚冷冷問蘇陌。聲音不大,卻听得人渾身發冷。
蘇陌剛要回答,感覺到素雲輕輕捏了下自己的手,蘇陌會意。抬頭道︰「風揚哥哥,你想知道嗎?與曹大人有關。」
果然風揚很在意。
「說!」
蘇陌握住素雲的手,稚聲稚氣地說︰「有人叫我帶話,你明天若是你能贏了比試,你就會知道。」
素雲听得著急,這小蘇陌記性真是糟糕,不動腦筋就說出來了。不過這樣也好過沒說。況且,以蘇陌今天的表現,風揚一定會查到底。
小老頭恰好過來抱起蘇陌。
素雲輕道︰「娘娘,我們走吧。」又轉身對風揚淡淡道︰「不是每一次回頭,都有人在燈火闌珊之處。勸君應惜身邊人,莫待無花空折枝。——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