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蘇陌哭喊。
素雲和金安按著她,五郎端著一個盒子站在正骨太醫的身後。皇上坐在不遠的一張椅子上,青靈等人戰戰兢兢地奉茶。只听地上,那正骨太醫哭笑不得道︰「娘娘,您先別哭,臣這還沒動手呢」
蘇陌一听,這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停下叫喊。
皇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趙太醫,你多動動無妨。讓她吃點痛,看長不長記性。腳才好就跑去跟人打架,末了還以為自己腳斷了哭個半死。朕看這整個宮里的娘娘公主加起來也沒她胡鬧」
蘇陌一听「多動動」,嚇得眼淚又掉下來了,「嗚嗚嗚」。素雲忙幫她擦拭。
「王愛卿,你那盒子里捧得是什麼?」皇上對王五郎很是青睞。
王韻致回答道︰「回皇上的話。這里面裝的是棉布條、石膏漿和木板。臣少時淘氣摔斷過手,西洋醫生怕臣亂動恐致不虞,就按西洋的法子給臣上了藥後,再以這棉布帶、木板、石膏漿固定,石膏漿凝固之後就像是一個石頭套子,傷口動彈不得,恢復得也快。臣貪玩,僥幸學會了這拌石灰的泥瓦匠手藝。」
五郎說得幽默,皇上哈哈大笑,道︰「那你這泥瓦匠就給小娘娘拌上吧」
蘇陌憤怒地看向五郎,心中暗罵︰「五郎你個大叛徒」,五郎轉過背來朝蘇陌一揚眉毛,蘇陌怒。
「怎麼樣?今天還是跟朕去看比試?」皇上笑問。
「去去去去」蘇陌想都不想就回答。
「哈哈哈,真要給你把石灰膏子拌厚一點」皇上含笑道。蘇陌幾天未去找他,直到今早上李公公才告訴他蘇陌跑去鐵衣營跟人打架的事。皇上便傳了御醫來淑儀殿看蘇陌。不知道為什麼,和蘇陌在一起時他就覺得格外輕松。像現在,他覺得很安心。
原來,當一個人不要費盡心力面對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時,心情會如此美好,聞著蘇陌的淡淡甜香,似乎連靈魂都變得祥和。皇上尋思︰他日,當洞察世事的長生大法練成,蘇陌定是第一個要「度化」的,朕要讓她陪朕生生世世。
李公公走進來,道︰「皇上,時辰差不多了。」
皇上微微皺了眉頭。對蘇陌道︰「朕先去鐵衣兵場。蘇陌,你上好藥再過來。風儀,你看著她一點。」
「諾。」素雲行禮。她這樣的不引人注意的女官後宮實在太多,皇上並未記住她的名字。不過素雲也從不在意這些。
皇上一走。蘇陌就急急地問五郎和趙太醫︰「還要多久才好啊?」她心里急得跟螞蟻爬似的。
「放心,用不了太久,最多一炷香,時間長了,石膏漿就凝住了。」五郎道。
「哇呀呀」蘇陌叫——這回是趙太醫正骨了。
素雲只好用勁按住她。
折騰了好一會,上了藥,打好了石膏,趙太醫才離開。蘇陌看見五郎還杵在房里,橫眼道︰「你怎麼不走?」五郎嘻嘻一笑,洋洋得意道︰「趙師傅說了,怕小娘娘不听話,今天看比試,我和小銀子隨時伺候著。」
蘇陌哼了一聲,又笑。她畢竟還是喜歡跟五郎玩耍的。五郎見她笑了,從懷里掏出個小玩意來,道︰「看。」
「這是什麼?」
「西洋鏡。」五郎道,「你把眼楮湊過去瞧瞧。里面可好看了。」
蘇陌依言,果真,只見小小的管子里裝著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光怪陸離,十分有趣。
「真好玩。」蘇陌道。
「你喜歡?」五郎又一把搶走,把西洋鏡在手上晃了晃。
「喜歡。」蘇陌點頭。伸手去夠,五郎卻一把收到背後。
「這東西滿京城都只有一個。哎,這樣吧,你保證今天一天听我的,不許動了腳,老老實實地听我的話——晚上我就把這個白送給你。」五郎開條件。這小子真是船政使的兒子。明明是自己擔心蘇陌動了傷口,又怕自己在師傅那交不了差,偏偏讓人覺得是他在「勉為其難」地給蘇陌好處。
「好」蘇陌應允。
一行人來到鐵衣營校場時,只覺今天和昨天完全不同。只見三方的兵將們都按陣營站好,風起旗響刀光明滅。威風肅靜中帶著一種沉悶。怪不得昨天小老頭說「真到了比試時未必有意思」。昨天只是比試,今日更是政局和利益的較量,輸贏看似在台上,其實卻是在台下。
大殿之前鋪著紅毯,皇上坐于正中,左右分別是匈奴的左屠耆王、大瞿越的王子。殿中設有帳緯——那是長公主觀戰之處。蘇陌心中納悶,長公主坐那麼里面,她能看得見嗎?
蘇陌被抱至皇帝身旁坐下。素雲等人退後服侍。退後時,日逐轉頭看素雲。素雲神色不變,當做沒看見。
蘇陌到達時,禮祭之類的「禮節之事」都已結束。連據說很精彩的瞿越戰神舞也已經演完,雖有遺憾,但小蘇陌還是覺得直接看比武比嗦嗦一大堆好。
殿前台階下,已經架起一座高台。台上圍著護欄,左右各有一道上去的樓梯。事關長公主的婚事,所以這些護欄上都有意無意地扎著大紅彩花,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暗示。
「起」一人喊道。
瞿越和鐵衣頓時變化了陣型,鼓聲咚咚敲響。從雙方隊伍里走出兩隊人,在高台的台階前站定。這便是比試的兩國高手了。蘇陌伸長脖子看著。皇上不由好笑,問︰「你看什麼啊?」
「怎麼有這麼多人啊?」蘇陌一直以為這比試是一對一。
「娘娘,雙方各有十二名驍勇,打得是流水擂台。由匈奴的日逐做監場。」李公公在身後解釋。
蘇陌不懂什麼是流水擂台,只想著這麼多人什麼時候才打得完。
流水擂台,贏了的人守擂,輸了的人下台。最後誰的人站在台上就算贏。看似規則簡單,其實暗藏玄機。因為誰都知道,這流水擂台的贏家不一定是最強的,輸得一方也不是沒實力,拼得是耐力和運氣。
說白了,這流水擂台,無非就是個折中的法子。畢竟皇上想跟瞿越聯姻,也不能叫鐵衣輸得太難看。
戰鼓又響,雙方上去兩人。這兩人蘇陌都不認得,拳腳功夫又看不懂。心中覺得有些無聊。左看看,右看看,兩個王子在說些蘇陌听不懂的客套話。再看看皇上,卻見皇上的視線只落在手中的精巧杯盞上,似乎對比試武藝不是很感興趣,倒是對手中的杯子更加投入。偶爾李公公喊一聲好,皇帝便回過神來,含笑道︰「好」
蘇陌心想︰「看來,這個皇上當得也不算很有意思。跟我「裝」郡主差不多。」
不知多少個回合之後,素雲用手踫了踫快要睡著的蘇陌。蘇陌一看台上——果然是風揚
他到底還是上場了。
風揚仍是一襲白衣銀甲,手中握劍。玉樹臨風地站在高台上,裙裾飛揚,劍閃寒光。
蘇陌和素雲相視一笑。一齊往身後的紗簾里看。
再回頭,卻看見大瞿越的王子握著酒杯定定地看著台上,顯得憂心忡忡。蘇陌心里得意地想︰「啦啦啦,風揚上場了,你娶不到長公主了」
看到風揚上場,皇上也有些吃驚,喚過李公公說了些什麼。李公公只搖頭。
于是皇上也往紗帳里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生氣。皇上喝了一口酒。此時擂台上打得熱鬧,四周叫好聲一片。吵鬧的叫好聲中,蘇陌听見皇上小聲說道︰「到底你也不肯幫朕。在你心里,原本就只有鎮南王一個好弟弟」
蘇陌不解地看皇帝。皇帝自顧自喝酒。
「好」又是一片叫好聲。
只見風揚已將一名瞿越勇士的大刀繳械。那刀在風揚手中轉得跟哪吒的風火輪一般。瞿越勇士自知落敗,自己走下台去。
不多時,又一名瞿越勇士上台。
兩人先行禮,待鼓聲一響。瞿越勇士單手一揮,手中拿著一條軟鞭。素雲疑惑地「咦」了一聲。
風揚閃避,出劍。那鞭子卻趁機如靈蛇一般纏在劍上這招式讓蘇陌想起了金花大蛇,不由有些背脊發寒。
風揚卻不知使了個什麼法子,手臂震了一下,似乎有看不見的力道一下將那纏裹的鞭子震開。然後抽手而出,劍端在瞿越勇士左邊耍了個虛招,然後身形一動,劍鋒閃向右側
瞿越勇士身形靈活,一個轉身躲開,凌空躍起,長鞭霹靂一響只取風揚脖頸。風揚低頭空翻躲過,那長鞭又游蛇一般跟了上來。風揚將長劍一送,掃向瞿越勇士的雙腳。瞿越勇士避開。趁著這個時候風揚已經躲開了長鞭的追襲。
長鞭游走,突然幾束銀光噴出——暗器
日逐奔上高台。
在此之間台上已經對拆了幾招。電光火石之間,殺氣大盛。台下眾人雖不敢言,卻無一不是伸長了脖子。高手對招,只听得劈啪作響,卻看不清身影。
鐵衣們皆按住了劍。這個瞿越勇士,到底是什麼目的?
台上斗得愈發凶險。長鞭隱隱拍出些火花。日逐無法像昨天那樣快速插手打斷兩人的纏斗。
一物射向風揚,風揚接住,臉上變色。手上的劍益發快速,簡直如電光蛟龍一般在鞭影中穿梭。
「惹怒風揚了。」下面有人說。
一箭,未中
再一劍
誰料此時,瞿越勇士卻不躲反迎——長劍插肩而入眾人驚了一聲瞿越王子更是驚得站了起來。
高台上卻安靜了。風揚顯然停了手。
「……是你」風揚道。風很大,除了監場的日逐,沒有幾個人听得他的聲音。
瞿越勇士的血沿著劍上血槽溢出。殷紅滴落,恍若盛開的曼珠沙華。
「是我。」瞿越勇士道。解開了頭盔上的鐵皮面罩.
「你這是……。」風揚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弟弟一定會讓我嫁出去。」瞿越勇士道。
「與我無關。」風揚恢復了冷淡的語調。
「對,與你無關。」瞿越勇士眉眼一抬,兩汪清水般的眼楮看向風揚。
風揚不答。握劍的手在顫抖。
「你的劍上有毒。」長公主道。
「小時候,我和風輕一起加上的。」長公主面有得意,卻吐了一口血。
風揚震驚。
「剛剛你接過的東西——便是你的曹大人殺風輕的證物。怎麼,你在發抖?你在害怕嗎?是我流血太多了,讓你害怕了?」
長公主含淚笑道︰「你可以更恨我了。因為我讓你終于面對事實。而且,我再也扛不住了……。」
一語未盡,公主倒地。
「怎麼是長公主?」眾人驚慌。最驚慌的是瞿越國的王子。蘇陌和素雲都傻了眼。她們都想不通為什麼會是她
長公主不是喜歡風揚嗎?長公主不是讓她們請風揚動手的嗎?事情怎麼會這樣?蘇陌腳不能動,留在台上干著急。
一群人沖向高台。包括瞿越國的王子、皇上以及王韻致……。
「王子,似乎真的很喜歡長公主。」蘇陌對素雲說。卻看見素雲眼中有淚,素雲輕聲道︰「就算是這樣,嫁給不喜歡的人也是生不如死。以長公主的剛烈,她無法讓自己屈從,一年年風刀霜劍相逼,她已經被逼到了絕路。」
「可是,風揚哥哥不是喜歡她嗎?風揚哥哥贏了不就好了?」蘇陌問。
素雲搖頭道︰「贏或不贏,皇上一樣會把長公主當做籌碼嫁出去。」
「所以?」
「所以長公主選擇了順從自己的心。我想,這大概也是她給風揚的懲罰。」
「懲罰?」
「親手殺死自己意中人的懲罰。風揚這一生,恐怕再也無法忘記長公主。」
幾天後,長公主下葬。按照長公主的遺囑,西苑被贈與蘇陌及素雲。女官還交給素雲和蘇陌一個盒子。盒子里靜靜地躺著三朵簪花,素雲的,蘇陌的,還有長公主的。簪花下壓著兩張紙條,似乎是兩個人的筆跡。
素雲想了很久,最後仍是將紙條送去了鐵衣營。
後來,素雲告訴蘇陌,那兩張發黃的小紙條上是兩句話︰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再後來,風揚走了,鐵衣營的人說風揚是請旨去守皇陵。蘇陌只記得那時,桃花已經開謝,院中再也看不到那紅白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