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房,和儲存室最大的不同是它有窗。
此時,窗口出現了一個人。影子落在小蘇陌身上。
小蘇陌突然睜開了眼。
幾乎與此同時,影子手中出現幾根銀針,顯然,他的目標不僅僅是蘇陌。正要發射,卻見床上的小蘇陌不見了
來者行動為之一頓,卻仍未發出任何動靜,可知這人身手極好。那人心中正奇怪蘇陌去了哪?卻見隔著柵欄,窗口漸漸浮起一個人頭。不是別人正是蘇陌,帶著詭譎笑意的蘇陌。一雙血色的眸子在清冷的月光下透著殺意。
來者知道不好,為保安全,身形無聲地後移兩步,然後手中銀針一甩偏偏在銀針出手的那一霎那,來者看見蘇陌脖子上的吊墜。硬生生地,來者將銀針去勢收回,有道是覆水難收,出招難回。來者收回銀針,顯然要付出比發針更大的代價。但是蘇陌脖子上的吊墜讓人影毫不猶豫地收回了針。那人影收回針後看了蘇陌兩眼,身形一閃,隱入黑暗之中。
他閃入樹叢中,只見小蘇陌仍在窗口。來者突然意識到,小蘇陌剛才的眼神不像是看到了人,更像是——夢游。
只見小蘇陌,張著口對著月亮,似乎在吐納。活像是吸取靈氣的女鬼。抬頭看,一輪半明半亮的圓月慘淡地掛在夜空。這樣的月色,正是孤魂野鬼出沒的時候。
小蘇陌突然發出一聲︰「嗯?」整個小身子猛地從窗口消失。人影小心翼翼地回到窗口一看。
只見小蘇陌不知道為何,自己跌了下去——沒醒,反倒繼續熟睡。剛才戾氣萬端的模樣已經不見,清清秀秀趴在地上的小模樣惹人憐愛。更奇怪地是,她此刻的呼吸活像是在練功。
來者眼珠一轉,手中揚起銀針。蘇陌不動。
來者一狠心,再次凝起殺意。果然,只見地上的小蘇陌呼吸驟停,雙眼猛地睜開,露出一抹奇怪的笑。
來者驚訝。他收起銀針,再次確認了蘇陌脖子上的吊墜。身形一閃,離開。
小蘇陌閉了眼,繼續睡著。夢里的蓮花永遠不會開謝。香味在房中游走,傻二丫咳了兩聲,小蝦米在夢中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一條蛇吐著蛇信游到窗口,蛇信一踫到香味,大蛇便轉頭離開。
這一切,蘇陌都不知道,她甜甜地睡著。
山下,村民們連夜守著山口。他們擔心蘇陌三人跑下來,又隱隱希望這三個孩子能再回來。不過,那恐怕是不可能的。
「造孽啊,造孽啊」族長捶著胸,反復說著這一句話。
一個漢子說︰「這會,小蝦米是不是發病了。」
眾人沉默,只有小蝦米的娘在捧著心跪在地上對著石台階干嚎。大魚叔無聲地站在一旁。
「二丫以前發過尸瘟燒,上次燒成了傻子,結果還是沒躲過尸瘟,難道真是命里的劫數?」
「哎,還有那個蘇陌,千里迢迢跑到這來送死,那才叫劫數呢。也不知道是真沒吃老鼠肉,還是男孩們維護她。不管是不是,現在都該沾上了。」
「听說海大跟豐年半個月前還為蘇陌偷偷打過架。」一個大人說。他看著海大豐年的火堆說。
「怎麼了?」
「好像是豐年想偷看蘇陌洗澡,海大不依,就揍了豐年。」一個大人說。誰沒個年少的時候,有些大人聞言一笑,卻緊接著抹去掉落腮邊的眼淚。耳邊似乎還能听到海大豐年的嬉鬧聲,可是這幾個節墨的孩子,不會再在節墨的石巷里奔跑玩鬧。
「若是有飯吃,這幾個孩子就不會白白送了命了。」有人哽咽說。
「節墨太苦了。」
多年對這片土地的不滿終于爆發了出來,村人們哭訴著,眼淚和悲傷最後匯成了憤怒的江流,不知是誰帶頭,村民們三三倆倆地跪了下來。
「各位族老,移村吧」村民說。安土重遷的老百姓再也忍受不了節墨的貧瘠。
族老看著山外的茫茫夜色,道︰「移村?去哪里?哪里可以容下我們?祖宗留下來的地,我不想死後愧對……。」
「族老,你想看我們都餓死嗎」一村民說,「離開這被詛咒的鬼地方,我們隨便找個山林。開荒,種地,打獵,抓魚……我們這些人養活自己不是難事」
「是啊,沒房子我們可以自己搭。到哪里不是住啊,總比在這沒得吃沒得喝的地方好」
「還要沒有稅官。」
村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完,火把在風中獵獵作響。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族長和幾位族老一言不發。
「轟」地一聲,焚燒海大等人的柴火堆發出一聲響。似乎在提醒眾人,這些孩子們死得可惜。族長終于做出了決心,噗通跪到地上,老淚縱橫道︰「列祖列宗在上,三寶有負列祖列宗的重托,三寶要帶著族人離開節墨了請你們保佑節墨人,要罰就罰我吧」說完,族長在青石板上重重地磕了九個頭。族老們見狀,都磕頭。有人拿過來了香,那本應該是給海大等人送行了。族長把香插在石階前。道︰「各位族人,節墨是生養我們的地方,如今山神爺海龍王都不再眷顧這了,咱們不能跟天斗,我們美人帶一抔節墨的土走。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下節墨的孩子再不能活活餓死再不能得尸瘟了」
村民點頭。
族老又說︰「走前,咱們給這幾個孩子立個墓碑。」
一塊木板傳過來,族老拿著漆砂筆,在墓碑上歪歪扭扭地寫下幾個字,最後三字是「秦蘇陌」……。
第二天,蘇陌被傻二丫搖醒。傻二丫看上去有什麼事要告訴她。「怎麼了?」蘇陌揉揉眼楮問。她環顧四周,意識到自己睡在地上。難道是被二丫踢下來了嗎?清晨的陽光已經照進了這個屋子,灰塵在陽光投射的光柱里起舞翩躚。
「蝦嘎很燙。」傻二丫說。蝦嘎就是小蝦米的別稱。
蘇陌爬上床,只見小蝦米臉上泛著紅,一個勁發抖,似乎極冷。他臉上身上脖子上的紅疙瘩在白天看來格外分明,雖然不至于腐爛,卻鼓鼓囊囊似乎隨時會被膿漿漲破,活像是一只人形的癩蛤蟆,令人心生畏懼。蘇陌注意到,小蝦米臉上有好幾道血痕,那應該是他自己挖的。想到這,蘇陌慶幸自己昨晚太累忘了給他送去手上的綁繩,否則還不知道他會抓成什麼樣。不過她也慶幸,蝦米是活著,而不是像海大豐年他們那樣變成一堆爛肉。「蝦嘎,蝦嘎。」傻二丫喚著小蝦米的小名。小蝦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蘇陌這才發現小蝦米的眼白部分泛著黃,布滿血絲。小蝦米哽咽著說,「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小蘇陌不知道如何回答。
「蘇陌,二丫,我想我娘。我娘她老把好東西給我吃。娘,娘……。」小蝦米無助地呼喚著娘親。是不是每個孩子到了危險的時候,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的母親呢?
蘇陌雖然害怕小蝦米身上的紅蛇疙瘩,但她畢竟是個孩子,心里糾結一會,最終想著︰「是朋友。」,仍鼓起勇氣伸出手去模了模小蝦米的額頭。果真燙得嚇人,燙得連蘇陌都知道蝦米一定是在發燒。
「難受。」小蝦米喃喃說。
「阿爸說發燒會變成傻子的。」傻二丫很緊張的說。可憐她不知道她阿爸說的就是她。
「掃青有藥,沒有藥了,就會變傻子。」傻二丫還在說。
小蘇陌急了,道︰「可是沒有藥怎麼辦啊?」
傻二丫說︰「阿爸說沒有藥怎麼辦啊,嬸娘就說用冷水敷。命大的就好了。我說不要用冷水敷,冷水好冷啊好冷啊可是沒人听我的。」傻二丫似乎在說自己記憶里的事。小蘇陌到現在真的相信傻二丫在變成傻子前一定很聰明。至少以蘇陌的記憶力就絕對記不住那麼久遠的對話。
「那我們也去找冷水敷。」小蘇陌道。
「不要,冷。」傻二丫堅決地說。看樣子,當年的冷敷讓傻二丫印象深刻。
「不是給你敷——你是大夫,你要給病人敷。」小蘇陌哄著傻二丫。
果然,傻二丫一听自己是大夫,馬上高興起來。來了興致,屁顛顛地背著蘇陌打開門去後院打水。
小蝦米在床上說︰「蘇陌,香味……香味……。」可惜他的話沒人听見。傻二丫和蘇陌已經去了後院。
小蘇陌記得昨晚有看見井。事實上她看得不錯,的確有口井。可是她沒想到井水是被青石板封死的。這青石板應該就是修造石梯的石板,厚重無比。傻二丫使了吃女乃的力氣也不能動它分毫。
「怎麼辦?」蘇陌自己問自己。
「對了,不是還有一間角屋嗎?說不定那邊房子里的井沒有被封上」蘇陌眼楮一亮。傻二丫忙和蘇陌一起到了右邊的角屋。
兩個角屋幾乎一模一樣,蘇陌越發相信這邊有水。門打開,蘇陌和傻二丫都傻了眼。同樣是石頭屋子,這個屋子亂得簡直就跟被山賊土匪洗劫過一樣。石頭架子上的櫃子大半都被打開,更多的是被人摔在地上。蘇陌聞見這個屋子里有濃郁的香氣,傻二丫帶著她走了兩步她就發現了原因——原來櫃子里裝著許多香料。有她認識的沉香珠子檀香木,也有她根本不認識的。這些香料或被打開,或散落在地上,難怪整個房間異香撲鼻。
「祭祀需要這麼多香料嗎?」。小蘇陌好歹接觸過些禮儀規矩,沒哪個祭祀需要如此多的香料才對,又不是開香料鋪子。不由心中起疑。
「難怪這兩間房都是石頭的,是防潮嗎?」。蘇陌心想。
她倆走到後院,卻發現這邊的後院里只堆著些瓶子,根本沒有井。想想也是,在山上打一口井都不容易,怎麼可能那麼巧,剛好打兩口。
看到沒有井,小蘇陌愣了。更糟糕地是,她似乎口渴了。
「我餓。」傻二丫說。
小蘇陌突然意識到,這個地方不但沒有水,還沒有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