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沙並不開心,他知道這場戰爭再拖下去,只會白白損失自己部族的人力和財力。但是他也明白,李公公的意思是非要拿下中原不可的。
只是很奇怪,如今局勢如此混亂,李公公卻已經有兩個月沒來任何消息。阿莫沙能猜到京城肯定是出了什麼事。至于具體是什麼事,他不知道,派往京城的人就像是灑進沸水里的鹽花一般消失得一干二淨。
阿莫沙倒是覺得李公公不出現也好,他希望能找到一個借口,這樣可以讓他擺月兌戰爭,回到父親兄長身邊去。他已經見識了中原的繁榮昌盛,他深深明白,想要真的富強,光靠武力是不行的,他們需要中原的文化,更需要休養生息的時間。
在阿莫沙發呆的時候,有人來報。「殿下,前方有敵軍來使送上物品,請求一見」
阿莫沙奇了一聲,心想︰「使節?這可真是太好了。可是,這是誰的使節呢?如今天下如今之亂,到底是誰有這個眼光,看準了我想退兵生息?」
「什麼物品,速速傳上。」阿莫沙裝作不耐煩地說。他的聲音早已變得渾厚成熟。
一個盒子傳了上來。這是一個精致的鏤空八寶盒,卻不大,光這盒子已經是一件匈奴少見的精品。
「看樣子,來者頗有誠意。」阿莫沙心里想,「最好是這位來使,能給我一個退兵‘和談’的完美理由。否則的話,我也無法給我匈奴一個交待。」
身邊人替阿莫沙打開盒子。
阿莫沙為何不親自打開呢?這里頭有個緣故。匈奴人都知道中原人擅用機關,因此唯恐在這盒子之中藏有什麼機括,白白地使主帥受傷甚至殞命。因此不知從何時起,不論是漢人送來的是布帛還是書畫古玩,便是一張圖紙,主帥也不輕易觸踫。倒不是粗獷的匈奴人突然變得小氣,而是血淋淋的經驗教會了他們。漢人的狡黠也由此可見一斑。
「這」阿莫沙一見盒中之物,立馬驚得站了起來。疊聲問︰「來者在哪?來者在哪」
「在營外綁著哪。」侍從回應道。
「擺道,本帥要親自迎接吩咐宰羊」阿莫沙喜道。
眾人面面相覷。就連一些深知阿莫沙退兵之心的人,也不由犯了疑——究竟是什麼人,能讓阿莫沙如此大喜過望?
而阿莫沙卻知道,蘇陌的出現,就表示著他想要休養生息的時間已經來臨。
「來者是秦王蘇陌。」阿莫沙說。自從童瑤關一役後,因為蘇陌掛出的是秦字旗,所以匈奴人大多習慣稱蘇陌為秦王。
阿莫沙走了出去。
「喂喂喂,听說秦蘇陌不但能打戰還是個美艷無雙的美人兒。漢人的皇上與鎮南王都搶著要呢。這個,不會是打算用美人計吧?」
「就算是美人計我們也不虧啊。」
「倒也是。」
「難怪主帥要去親自迎接。」
「你們都錯了,秦王與主帥在六年前就結下了兄弟上次打仗,主帥不是因為是蘇陌在,還猶豫過嗎?你們怎麼忘了?」有人提醒。
說話間,只听螺號大響。阿莫沙爽朗地笑著,引進一行人來。
與阿莫沙並肩的一個,白衣翩翩,舉止飄逸,有一種超凡月兌俗的氣質。淺淺一笑,撥動心弦。更有香氣縈繞,一時間,無人的目光不盯著她。
「你留了胡子。」蘇陌笑道。許久不見阿莫沙,阿莫沙已經由少年長成了結實的男子。加上他留了胡子,看上去似乎一下成熟了許多。
蘇陌心中有些悲嘆︰「原來,從青澀少年變成沉穩的男子漢,只是這麼彈指須臾的一瞬。可惜的是,它朝他青絲變作白發時,不知道我可否還在。」
阿莫沙大笑,道︰「只有你們中原人的男子才不喜留胡子。」
蘇陌亦笑。只不過她笑得有些傷感。
在旁人眼中,她雖是公子打扮,又不施粉黛,可是此笑卻無愧于「絕世」兩字。
「阿莫沙,你可曾記得,當年你答應我的話?」蘇陌柔聲問。
阿莫沙自然記得,所以見是她來了,才如此開心。不過此時,他還需要擺擺樣子。「哦,什麼話?」他問。
蘇陌不以為怒,垂眼道︰「我們,永遠不打架。」
蘇陌沉入了回憶,那一年,素雲姐還在身旁,她還能自由自在地跑來跑去,連鐵衣營的桃花都還未開謝。
阿莫沙眼中閃光道︰「那不過是我們年少無知的一句戲言。」
「我一向佩服匈奴重諾言守信用敢說敢做。我相信你。」蘇陌說。
蘇陌的語言比起那些「專業」的大使來說蒼白了許多,卻真摯無比。沒錯,張遠山來說的話,一定會說得冠冕堂皇,什麼「君子重諾」,「人無信則不立」,「背信棄義貽笑大方」諸如此類。可是那些話,好听,卻不真誠。
蘇陌的一句「我相信你。」分量遠遠重于那些長篇大論。
「可如今,就算我相信你,我要履行諾言——你又叫我的族人如何相信你?」阿莫沙問。他在要條件。其實,此時此刻,阿莫沙心中已經決定︰「蘇陌,憑你這句話,不管你是幫誰,站在誰的一邊,開出哪怕再低的條件,我都會答應。好兄弟」
蘇陌似乎讀懂了阿莫沙的眼神。從袖子中取出一封表單。——那是宇文公子早已寫好的雙方協議。
阿莫沙親自打開,目光落在最後的朱紅大印上。道︰「蘇陌,你原來是幫鎮南王而來。」
「也是我自己的意思。」蘇陌幽幽說,「說大了,是為了你我百姓太平;其實,我是為了自己。」
阿莫沙努努嘴,半開玩笑道︰「那麼看來,我有一個條件是要不到了。」
「什麼條件?」蘇陌還真怕談不成。
「本想留你跟我一塊在草原,好天天看你跳舞。看樣子,是不行了。」阿莫沙笑道。
蘇陌展顏一笑,知道此事已定,道︰「以後人生,恐怕難得一聚,何妨舞上一曲——只不過你一定得痛飲三杯。」
「三杯怎麼夠興,三百杯」阿莫沙哈哈大笑。宇文這個精明人,在表單上留足了阿莫沙面子,阿莫沙知道,自己休養生息的時間總算爭取到手,自是開懷不已。
當晚,阿莫沙宴請蘇陌。蘇陌亦說到做到,為阿莫沙再舞了一曲。
于是,便有了一個傳說,傳說秦蘇陌一舞退匈奴。秦王蘇陌的名號再次在百姓口中傳頌。與歷代故事中的匈奴不同,這次的匈奴主帥阿莫沙,在故事里竟是一個重兄弟情誼的人。
沒人知道阿莫沙心底到底有多重兄弟情誼,只知道阿莫沙終于找到了光明磊落的借口並且心滿意足地簽下了名字。
蘇陌知道,少年時的那個單純的阿莫沙已經死在了過去,如今的阿莫沙是一匹正在等待機會的狡黠的草原戰狼。但是蘇陌仍然很高興,至少,她能再看見年少時的重要玩伴一次。
阿莫沙送蘇陌離開時,突然轉身說︰「蘇陌,如果你厭了中原。就來找我,我帶你去最美的草原。」
在他那一個小小的回頭間,蘇陌終于再次看見了當年那個抓著雛鷹的嘻哈少年。可是,僅僅是那一霎那。阿莫沙雄姿勃勃地帶著人離開。沒有回頭。于是,蘇陌也知道,有些人和事,真的回不去了。
阿莫沙雷厲風行,協議履行。
鎮南王終于擺月兌了無休無止地「抗匈奴」游擊戰。所有的人都知道,鎮南王終于能夠騰出手來對抗國中那些異想天開的亂黨了。
蘇陌經過童瑤關時,采薇在等她。穿著喪服的采薇將齊地的大印交到了蘇陌手中。
齊地歸順。蘇陌知道,離那個人的夢想又進了一步。
緊接著,大瞿越國突然兵犯南疆。蘇陌從水路,借由太平港前去平息。她相信她能幫鎮南王平息。因為她知道長公主在新任瞿越國王心目中的位置。
風揚奉命,將當年長公主留下的頭花送給了瞿越國君。果不其然,瞿越國王在南疆按兵不動了三天,直等到蘇陌前來。
「這是她的意思嗎?」。瞿越國王問。
「如果她嫁給了你,會讓你侵犯她的家國嗎?」。蘇陌淡淡地說。
「可是因為那個人」瞿越國王手指指向風揚,「她寧死都不嫁給我」
「以前我不懂,現在我懂了。」蘇陌說,「長公主能那麼任性,是因為……她相信你。她相信你不會做對她不好的事,所以她隨心所欲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想,她不是不喜歡你,而是你出現的時候,她已經死心塌地。與其讓她在地下哭,為何不再寵她一回?」
瞿越國王不答。
此時,萬兵臨城。蘇陌知道他作為國王,並不想就此罷休。蘇陌給風揚一個眼神,風揚會意——萬不得已,蘇陌會讓風揚綁了這個國王,做一回不道德的事。蘇陌知道,有些時候,可怕的武力勝于說服力。
良久,那國王突然道︰「你可會撫琴?」
沒錯,此時,會台之上有一把琴。看這輕巧的形制,與蘇陌的散玉琴頗有幾分相像。
國王繼續說︰「按照我父王的規矩,我不如請秦王彈琴一曲。如果能服眾,我自當退兵;如果不能,那我……會親到長公主墳前替她拭淚。」這位國王的前一句話中透著陰狠,後一句則有些憂傷。
蘇陌懂得,這位國王听曲是假,要發兵是真。因為他不再是無拘無束的情痴王子,而是一個肩上有責任的國王。
「您保管好長公主的花。」蘇陌淡淡地說。
風揚會意。袖中有一點寒光。
蘇陌撫琴。她不知道風揚會在什麼時候動手,但是她相信,如今在這會台之上。即使有人能快過風揚,也不會有人能快過她。
「先禮後兵。不擇手段。」小蘇陌閉眼心想。有時候,為了太平,反而就要犧牲一些「太平」。
琴音動。蘇陌彈的就是《剎那芳華》。琴音清洌,加上蘇陌的功力,所有人都能听得分明。
瞿越國的幾名國師突然臉上齊齊變色。
瞿越是一個全民信仰佛教的國家,出征也少不了類似于中原國師職位的人。
蘇陌繼續彈琴,國師們卻一涌而上。
「怎麼了?」瞿越國王也覺得這樣與禮不合。一名老僧走近瞿越國王,用瞿越話說了什麼。瞿越國王看著蘇陌以及蘇陌的琴,臉色瞬間變得青紫。似乎無比驚恐。
而下面的瞿越士兵,也亂作了一團。
風揚不解地看著蘇陌——這曲子有邪力不成?
蘇陌停下琴,靜靜地看著。其實,她已經想起。鎖香老翁曾經告訴過她︰香家的「佛」本是來自瞿越天竺。因為太過邪異,又發生了什麼事,從而來到中原。
看樣子,幾百年過去,這「邪異」的曲子仍是有大師能听出來。蘇陌猜想,這曲子或許是某種象征。
盡管,蘇陌並不覺得它邪異。
「我們退兵。請上師收回。」瞿越國王突然恭恭敬敬地說,「這是上師曾經所用之物,作為謝禮,本王回贈上師。」
瞿越國王將一把精致的銀色小刀送給蘇陌。這把小刀,蘇陌再熟悉不過。這是她的心頭大愛。幾年過去,銀絲一樣雪白。
瞿越連夜退兵。唯恐多呆一分半秒。
「怎麼回事?」風揚感到不對。
「應該是與我有關。可是,我不想問了。退兵了就好。」在蘇陌看來,香家的事永遠跟若無忌一樣模不著猜不透。
風揚皺了眉,看著晚風中的蘇陌。無論如何,瞿越國王轉變得太快。這讓風揚覺得這琴聲之中隱藏著什麼危險的氣息。
而蘇陌則知道,有些事,已經躲不了,既然躲不了,不如不問。
瞿越的退兵,再次引起舉國震撼。蘇陌舞退匈奴,德收齊地,琴退瞿越。一時之間,幾與鎮南王齊名。
青鸞一聲鳴叫。宇文公子送來了信︰「會兵樓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