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鎮南王的隊伍毫無阻礙地進了京城。
可是偌大的京城,並無一點人影。只有那蕭瑟秋風,不時掃起幾片早落的黃葉。
此時的朱雀大道,不像京城,更像是幾年前的節墨。空空蕩蕩、一點人聲皆無。而蘇陌靈敏的鼻子,還能聞到一種腐尸血腥的味道。
「開開那扇門。」蘇陌隨手一指。
有一個小兵立刻一腳踹開一戶民居。頓時,眾人皆驚——里面全是尸首。無頭的尸首。
「這這是怎麼回事?」眾人不解。
鎮南王不語,看向那座巨大的皇城。巍峨的大明宮,緊閉著城門。城門上不是沒人,相反,似乎有人在等他們。
「鎮南王,好久不見。」城樓上的果然是李公公。
蘇陌倒是覺得李公公面如金紙,神色萎靡,有些不對勁。
「鎮南王,老奴奉主人之命,等您很久了。」李公公說。
「皇兄,他在哪?這繁華京城為何會變成這樣」鎮南王顯然有些氣憤。
「您的皇兄已經被主人請進煉丹房潛心煉藥了。」李公公機械似地說。
「狗奴才你究竟是在為誰賣命還不打開城門速速受死」鎮南王怒道。
此時,李公公身後響起一個聲音。「恐怕要受死的是你們。」言畢。幾個黑影一閃,城牆上多了幾個人。當前一個,高冠劍眉,渾身黑甲——正是鬼琰。
「鬼琰」不但鎮南王吃驚,所有認識鬼琰的人,都吃了一驚。
「少主。沒老奴的事了,老奴去掃地。」李公公畏畏縮縮地說。
蘇陌無法想象,究竟是怎麼樣的恐怖,才讓李公公從不可一世變成這幅模樣。
鬼琰毫無顧忌地站在牆頭。他帶著一頂瓖著黑瑪瑙的高冠紗帽,殺氣彌漫,背後披風獵獵作響。這種情景,蘇陌似乎見過。蘇陌也知道,即使他這樣站在城頭,也沒人能傷得了他。
「鬼琰,這是怎麼回事?」宇文公子仍舊是不急不慢地問。在這種情況下,恐怕也只剩下他這樣的人才會心平氣和。
「阿彌陀佛。因為少主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善哉善哉。」鬼琰身旁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蘇陌抬頭——至清大師。
沒錯,這位先皇的佛前替身,笑意盈盈地站在鬼琰身邊。仿佛是一尊彌勒佛。
「至清大師」宇文公子顯然也沒想到事情會出現這樣的轉折。只見宇文公子微一沉吟,便道︰「怪不得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原來是你在搗鬼。」
「沒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們就是那黃雀。謝謝你們苦心征戰,現在天下已經大定,百姓求安。你們或許不知道,你們每平定一處,我就花了不少功夫讓百姓們知道我的存在。過兩天你們一死,我再現身說法,天下就歸少主所有了,呵呵呵——忘了告訴你們,你們已經出不了皇城了。」至清大師說。
蘇陌和眾人下意識回頭。只見朱雀門後密密麻麻地站著許多無頭血尸一見這些血尸,蘇陌腦袋中頓時嗡地響了一下。雖然這些血尸已經沒了頭,也長出了可怕的長指甲,但是蘇陌知道——這些就是京城的百姓
「太過分了」蘇陌說。
「鬼琰,你濫殺無辜,得到這天下又有什麼用」一名大將質問。
「要這麼多不听話的活人,又有何用。」鬼琰冷冷地回答。
鬼琰此刻的氣勢,活像是閻羅王。
「我是公孫琰,不是鬼琰。」鬼琰說,「無辜?這本就是我們的。」
蘇陌打了一個冷戰,她明白,這些血尸遠比活人听話。難道鬼琰想將這天下全都變成死尸,就好比將冥殿搬來人間?
「公孫琰?」蘇陌腦海中突然想起鎖香老翁的話。「那公孫順還有一個弟弟,名叫公孫隱。」
又想起宇文公子的話︰「隱煞一族。」
幾年前,鬼琰將吊墜送給她,盯著她︰「別到處亂跑」
緊接著,在她身邊不斷出現的強大黑衣人……。
若無忌說︰「我做你的佛前替身,你做個不通岐黃的香家公子。」「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所有的片段在蘇陌腦海中連接成線︰「難道那個皇陵,事實上是公孫順的弟弟公孫隱所建?隱煞便是受到詛咒的公孫族人。那皇陵詭異莫名,其實是為了隱藏隱煞一族的真正所在。所以上山者必死?這麼說來,鬼琰便是追殺若無忌之人怪不得她似乎在鬼琰身上聞到過什麼香味。恐怕也只有鬼琰這樣可怕的功力,才能給若無忌下毒」
蘇陌在微微發抖。
「混蛋」一人說。
話剛出口,鬼琰身邊幾個戴面具的人便甩了一下手。頓時,話語出聲處,飛起一片頭顱。于是,全場皆靜。
鬼琰道︰「容你們多活兩天。」一轉身,走了。
城牆之上,只剩下那幾個魔神一般的人。
鎮南王面色如灰,恐怕他難受的不止是這個轉折,更難受他視如兄弟的鬼琰居然隱瞞了他這麼久。
「安營休息。」宇文公子倒是鎮定,「一定有辦法的。」
「他既然不馬上動手,必定有他的理由。或許是在等待什麼。」老吳分析。
只有蘇陌知道,鬼琰在等什麼。
那天晚上,蘇陌定定地坐在自己的床榻上。燭光一搖,滅了。「可是鬼琰?」蘇陌說。
鬼琰的影子出現在蘇陌身前。
「蘇陌,我想你一定知道香家的傳人是誰。」鬼琰說。
「對。」蘇陌回答。
「他是否在這些人馬之中?」鬼琰問。
「在。」蘇陌回答,眼中有淚。
「只要你讓他服下這個。我饒你不死。」鬼琰將一個瓶子丟給蘇陌,「不要說我沒給你機會。」
「……。」蘇陌接過,那是一個瓷瓶子。蘇陌低頭問,「這個,就是給若無忌服下的毒嗎?」。
鬼琰一愣,冷笑道︰「原來,你知道得比我想象得多。沒錯,這就是若無忌服下的毒。」
「你還是沒拿到解藥嗎?所以……才殺這麼多人?」蘇陌又問,「是為了煉藥嗎?殺了這麼多人,你就能解得了毒嗎?你就沒有悔意嗎?」。
「笑話。」鬼琰答得理直氣壯,「這本來就是天下人欠我公孫家的,我拿回來又如何?」
「如果有了藥,是不是就不會殺人了?」蘇陌問。
「我說過,我是要拿回我們應有的東西。」公孫琰說,「你知道嗎?幾百前,我們公孫家就應該坐在那個皇位上,而不是現在這些人,就算統統死了,也抵償不了我們家族的百年煎熬」
「可是,鬼琰……。」
「閉嘴——下完毒後拿空瓶到城門口,自有人接你。」鬼琰說。衣袖一甩。鬼琰已經消失在夜色中。
在他身後。蘇陌無助地坐在床榻上。
許久。
「可是鬼琰,你叫我怎麼辦?」蘇陌哭著說,「我不想你們死啊」
蘇陌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對她而言,最可怕的事就是熟悉的人一個一個從身邊離開,然後永遠不回來。水香、素雲,哥哥,所有她熟悉並深愛的一切,都在離她越來越遠。每次,她伸出手想保留住一點東西,老天爺卻總叫她手中的溫暖變得支離破碎。沒有人知道小蘇陌有多害怕失去,或許是因為她得到的東西實在是太少太少。少到她不得不筋疲力盡地去保護所有的一切。
蘇陌扶著床桿下床,運功「走路」。她想出去透透氣。
一個個營帳就像是一個個發光的小蘑菇,可是蘇陌看著平生一種寂寥。這些溫暖的火光,或喧騰,或安靜,卻都與她無關。
她不知不覺走到鎮南王的軍帳前。這里,有她的小小希望,能讓她安心。此時此刻,她真想靠著那人的肩膀大哭一頓,然後問他︰「怎麼辦?」
只听得鎮南王與宇文公子在說話。說話聲不大,可是以蘇陌的功力能夠听清楚。
「若能度過此關。你打算怎樣?迎娶蘇陌嗎?」。宇文公子懶散地聲音傳來。
小蘇陌一听,小心髒砰砰直跳。
可以嗎?成為鎮南王的妃子?
「我勸你想清楚一點,如今的小蘇陌,就是當年的你。同樣的民心所向,甚至手握重兵。在許多地方,她的聲望已經超過了你。女皇出,天下寧的呼聲早已成了眾所周知的秘密。」宇文公子說。
蘇陌心中一涼。心想︰是這樣嗎?
只以為能夠袖舞風雲,為他拼得一片天下,誰知會遭來這樣的揣測。連宇文公子都這樣說,其他人的議論恐怕就更多了。
只听鎮南王咳了一聲,蘇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鎮南王沒說話。
听不到鎮南王的話,蘇陌心中更亂了。「他在想什麼?難道他也以為我要當女皇?」
「你若迎娶她,先不說小家伙願不願意。只說于禮制上,恐怕那些士大夫便會不肯。蘇陌身邊的張遠山,恐怕便是觸柱而死的第一個。那時,你是打算怎樣面對天下非議?」宇文長卿說,「即使向天下宣布她是冒牌郡主,可是她已經嫁給了你的哥哥。即使是有名無實,可是你皇兄對她的寵愛,天下皆知。你想一上位就背上一個跟嫂子**的罪名嗎?」。
鎮南王沉默。
宇文公子說︰「趁著此劫,你要動手的對象便是蘇陌。否則恐怕天下不穩。」
「你說這樣的話,不怕魯公跟你拼老命?」鎮南王終于開口說了一句。
「魯公從來知道輕重。否則他也不至于沒有孩子。」宇文公子說。
「這是秦地的醉鄉,添加到蘇陌最愛的玫瑰茶中,無色無味。蘇陌會在睡夢中離去。沒有一絲痛苦。」
鎮南王沒有說話。
什麼東西輕響,似乎是鎮南王接過了東西。
蘇陌無聲地退開幾步,嘴上泛起一絲苦笑︰「怎麼辦?我好像又被丟掉了。」
「 」瓷瓶兒被摔碎。
蘇陌心中一緊。豎起耳朵听。
只听鎮南王說︰「誰說我要娶她。」緊接著,門簾一響,顯然是鎮南王摔了簾子出去。
「你可要想好了現在留她的性命,將來不知誰留你的性命。摔了不打緊,我這還有一瓶」宇文公子說。
蓮塘里,晚荷似乎拼不過秋霜。夜風,吹得人心冰涼。不久,竟然下起雨來。淅淅瀝瀝,敲打著冰冷的琉璃。
蘇陌的淚,比秋雨滂沱,竟不知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