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二卷 少年游 曉色雲開 (十四)

作者 ︰ 伏弓

用過午飯,劉弗陵來到金日禪家中。

金日禪形同枯槁,臥在病榻之上,只微微喘著氣。見來人竟是天子,欲起身叩拜,卻被按住。

劉弗陵揮了揮手,郭雲生馬上屏退下人,自己則來到門口,警覺的觀察著四周。

「大將軍,朕來晚了。」

劉弗陵俯子,輕聲說道。

如深潭一般的眸子里竟浸了沉甸甸的淚水。

金日禪忙搖了搖頭,啞著嗓子道︰「陛下做的極好。」

劉弗陵長嘆道︰「如今朕只有事事都依著霍光和上官桀,否則寸步難行啊!」

金日禪緩緩的點著頭,勉強調勻了氣息。

「難行也要行。」

劉弗陵的眼中掠過一絲悲戚。

金日禪原本是狄人,戰敗後向父親投降,後受到重用,為人忠誠妥帖,卻因為極力主張還政于少帝,而遭到上官桀和霍光的排斥。

「大將軍,朕替先皇謝謝你。」

金日禪聞言苦笑,一行老淚潸然而落。

「當年,我是被你父親的雄才偉略征服------」說著,他沉重的從嗓子里哼了一聲,肺葉似乎撕破了一半,呼啦啦的響著。「才會降漢。但是,金日禪終究是個外族人,難以為陛下分憂。」

你父親,這三個字一出口,劉弗陵眼角的淚水禁不住長長的垂了下來。

這滿朝文武,怕是再沒有第二個人會說出這三個字了。

「父親和你是何等的感情,弗陵都知道。」

金日禪沉重的咳嗽聲,令劉弗陵的心揪在了一起。

「千萬記住,老臣曾告訴過陛下,如想親政,務必分化霍光和上官桀。」金日禪昏黃的眼楮如死灰一般。

劉弗陵默默的點了點頭。

這是他一直隱忍至今的原因,親政,是他必須完成的歷史使命,他,劉弗陵,絕對不可以成為傀儡皇帝,讓後世恥笑。

「朕是劉徹的兒子,豈容他們踐踏。」他鄭重的說道。眉宇之間現出逼人的英氣。

甘泉宮。

劉弗陵駐足在門外。

眾隨從不明所以,也不敢多言,只跟著他立在那里。

天已向晚。

歸巢的鳥雀,在頭頂一掠而過。

劉弗陵望著眼前的高脊巍峨,禁不住嘆了口氣,偌大的長安城中,長樂宮、未央宮、上林苑、還有眼前的甘泉宮,都是皇家重地,可是,為什麼自己竟如此的形單影只,家,到底在哪里。

「陛下,柳伶怕已準備了晚膳,還是快回去吧。」郭雲生緩聲道。

劉弗陵終于點了點頭,邁步走了進去。

是的,這宮里,唯一讓他覺得安全的人,就是柳伶。

從他六歲那年,鉤戈夫人突然離世,柳伶溫暖的手便總是牽著他。

那時候,她也不過十三歲的樣子,梳著兩個鬟髻,蒼白的一張臉孔,卻是極漂亮的。

他很想知道,為什麼她總是那麼蒼白,不管春夏還是秋冬。

但,他喜歡那女孩子的蒼白,總好過長公主趾高氣昂的脂粉味道。

長公主是他的姐姐,可她從不屑于正眼看他,似乎他只是個孩子,或者,永遠都只是個孩子。

不錯,他們,未央宮里所有的人,似乎都不相信他會長大。

除了柳伶。

雖然蒼白,卻是溫暖的。

在無數個冬夜,盡管他的寢宮已經夠暖和,可他仍舊賴著她,拖著她的胳膊,讓這個蒼白的女子躺到自己的床上來。

年幼的他,並不懂這意味著什麼。

他只知道,這個女孩對他好,讓他覺得溫暖踏實,在她的懷里,他可以安然入眠,她的懷抱有著類似于鉤戈夫人的淒艷。

晚膳。

誰都不敢說話。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對劉弗陵來說已經太過充實。

劉弗陵默默的用著餐,卻不知是何味道。

夜里。

他不斷的翻著身。

月光劃過簾幔,在青磚上流淌。

綠衣一閃,柳伶來到榻前。

劉弗陵頭頂的汗珠如黃豆一般。

「陛下,心悸病又犯了?」她伸出手輕輕的擦拭著他的額頭。

劉弗陵痛苦的縮成一團。

女子剛欲轉身拿藥,卻被一把抓住,拖進帳子里。

劉弗陵將頭的靠在她的胸前,疲憊的閉住了雙眼。

「陛下。」

柳伶伸手推了推他,卻見他動也不動,只皺著眉頭,用雙手環緊了自己。

她垂下手臂,輕撫著他烏黑的發絲。

「陛下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若是被人見到,會治柳伶罪的。」她聲音輕柔,手指的溫度,讓少年感覺很舒服。

「朕若不是天子,柳伶亦不是宮女,那該多好。」劉弗陵似變了個人,竟與白日冷漠頑劣的形象完全不同。

柳伶暗自嘆了口氣,卻不得不推開他,取了藥來,侍奉他服下。

她蒼白的面孔,燈火明滅處,眼波閃爍不定。

劉弗陵伸出手去,握住她縴細的雙手。

「若有一天,我不做皇帝了,你可願與我出宮?」

柳伶一驚,仰頭看向他。

這雙眼楮,令女人都會嫉妒,美的如此驚人。

他的確不適合坐在這個位置上,但世事豈能盡如人願。

「在朕的心中,有柳伶的地方就是朕的家。」劉弗陵輕柔的聲音,卻讓柳伶一陣顫抖。

「陛下,柳伶是照顧陛下長大的人,若是旁人知道這些,怕是柳伶連性命都會不保。」

劉弗陵聞言,一怔。隨即仰天長笑。

「煙視媚行?魅惑君心?柳伶怕的是這些?」他的眼神瞬間變的悲哀絕望。

「難道你真的就從未把朕當成個男人看待嗎?」。

「陛下是天子,而柳伶不過是奴婢,當日先皇為了立陛下為太子,慘絕人寰殺人無數,連母儀天下的衛皇後都不惜賜以毒酒,更何況是我們這些螻蟻!」

她說到這里,自知失言,忙起身欲離去,卻被劉弗陵一把抓住。

「胡說,衛皇後明明是畏罪自殺,怎說是賜毒酒。」他的目光中滿是怒氣。

柳伶見狀忙掙扎著欲逃走。

而劉弗陵的雙手卻似鐵鉗一般,將她牢牢扣住。

「陛下,當年的事你還太小不能盡知。先皇的確賜了毒酒,但衛皇後為了成就他的威名,甘願自行了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卻似刀刻一般,在柳伶的心中永遠無法抹去。

劉弗陵松月兌了手,跌坐在榻上。

他還記得衛皇後,她是那麼和藹,從沒有害過任何一個人。

為什麼父親要那樣殘忍。

「為了朕嗎?」。他喃喃自語,目光渙散。

柳伶淚如雨下。

「陛下,別讓**再有殺戮了!」

劉弗陵抬眼,她蓬亂的頭發,似水草一般纏繞,蒼白的臉頰上,晶瑩的淚珠在月光下依稀可見。

他俯身,將她深深的擁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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