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三卷 臨江仙 隴首雲飛 (十三)

作者 ︰ 伏弓

劉弗陵扭過頭去,霍光的眼里,竟噴出一道駭人的目光。難道,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往事,此事似乎與眼前的白衣女子有莫大的關系。

上官桀冷笑著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寶箏仍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她俯身而坐,將琴放在身前。

見眾人都不說話了,黃少原臉上又恢復了先前的顏色。

女子伸出雙手,眾人一驚,這女子的手縴長秀美,皮膚瑩澤光華,竟沒有一點瑕疵。

一撥一弄,琴聲如破竹的清風,耳根頓時清涼起來。

「果然是長安第一箏。」上官燕微笑著道。

劉弗陵默默的注視著她,以往,他是沒有時間和機會這樣近距離的和她相處的,他甚至從沒有記起,他的**里,還有著這樣一位不得寵的皇後。

上官燕,他根本就不屑于看上一眼的女人,被權力之手,推到他的身旁。只有九歲,就惶恐的坐在了母儀天下的位子上。然而,就在他不曾看她一眼的漫長歲月里,她悄然的成長起來,在他制造的深冷**中,正如真正的皇後一般,安然的守望著他。

他又回過頭去,周嫣正專注的听著琴。她光滑的臉頰上,緋紅的妝容那麼精致得體,她是美麗的,比初入宮時更美,那種沒有心機,來自民間的讓人迷醉的美感,也曾經一度讓自己為之恍惚。然而,他是多麼的珍惜自己的愛情,他不舍得將自己僅有的可以憑借個人情感來支配的東西,輕易交付于他人。因此,他也在保持著來自身體的節操,盡管他早已是個過了弱冠的青年帝王,但他仍在等待,等待一個合適的契機,上天賦予他一個能真正打開內心閘門的女子,而這個女子,他很確定就在自己身邊,她自小而大的陪伴著他,了解他內心的每一次掙扎和喜悅,然而,她卻總是對他戰戰兢兢。

他嘆了口氣。

也許,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時的自己有多麼的悲傷和無助。他威嚴的龍袍下,挺拔瘦削的身體雖然都在武裝著冰冷的帝王尊嚴,但那如深潭般的眸子里,早已經溢出了深切的哀怨。

黃少原適時的張開了他那令人迷惘的嗓音,如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綿軟的向劉弗陵襲來。那聲音好似潭水一般深沉孤寂,卻又是那麼的清靈月兌逸,穿越在劉弗陵頓時收緊的鼓膜之間,一絲一絲的滲入了腦髓。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國,二顧傾人城------」

這是首來自先皇時代的曲子,樂師李延年曾經全身心的演繹過它,他在歌頌著自己的妹妹,他說的絕世佳人,是後來成為李夫人,生下昌邑王劉髆的李妍。然而,李延年自己又何嘗不是呢。先皇男寵之中,李延年是何等的令人矚目。

劉弗陵緩緩眯起眼楮,嘴角輕輕勾了起來。

為何他從未發現,這個骯髒的世上,還有著另外的風景。

正月十五的家宴,就這樣,在歌舞升平的假象中落幕。

霍光帶著寶箏離開。

劉弗陵遠遠的注視著他們的背影。年齡上極不相稱的落差讓他愈發的迷惑。為何他們可以不必顧忌旁人的眼光,這樣肆無忌憚的挽著手臂甚至出入天子的宴席,而自己卻只能將滿腔的熱愛,掩藏在深宮冰冷的繡帳底下,訴說給月光。

他沉默了良久,才緩緩轉過身來,卻看見立在身後的劉晙。

「朕到是忘記了。」他淡淡的笑了,伸手拉過晙的手臂。

晙跟著他來到了後殿。

「這次到匈奴可曾見到李將軍?」他正色道。

劉晙俯身道︰「陛下,臣到了匈奴,卻打听到,李將軍已經病逝。」

劉弗陵一驚。

他沒想到,自己還是晚了一步。

「若是李將軍可以還朝,朕的勝算便會再加三成。」他嘆息著。

「陛下,臣遵旨從西域繞行,又到大宛掩人耳目,然而,只怕此事仍會被霍光等人知道,那時候陛下要如何應對?」晙對劉弗陵的處境有些擔憂,現在拿下霍光和上官桀,的確是勝算不大。

「朕一直反對封爵給丁外人,只怕是現在上官桀早已對朕恨之入骨,不過好在,霍光到是站在了朕這一邊。此事是可以看出,二人正在逐漸被朕分化。長時間的嫌隙,已經令他二人再也無法聯手,而朕也就必須抓住這個難得的時機。」他將聲音壓低,緩緩道。

「陛下事事謙恭禮讓,已經讓霍光認為陛下惟命是從,每當上官與霍光發生爭執時,陛下又都傾向霍光,真所謂是,欲將其摔得粉碎,便要將其捧的越高,陛下的做法當真是高明。晙由衷的贊嘆道。

劉弗陵冷哼一聲。

「這都是金日蟬的功勞,只可惜,現在,連他也去了。」

晙也嘆了口氣。

「想不到,到了今日,真正與陛下同心同力的,竟然是個胡人。」

說到這里,劉弗陵禁不住慘笑道︰「父親聰明一世,卻糊涂一時,既然當初看得出金老是真心降漢,為何看不出那李陵是詐降于匈奴。」

劉晙也搖了搖頭,緩聲道︰「帝王暮年,必然多疑一些。」

劉弗陵苦笑。

「李陵是李廣的嫡孫,這世代積累的榮光,怎可能隨便葬送,李陵孤膽英雄,率五千眾深入匈奴月復地,在無外援的情況下,與匈奴人誓死奮戰,靠連發弩一次次擊潰敵軍,這怎是輕易降敵的怕死之輩。」

劉晙點頭。

「先皇得知李將軍投降後非常震怒,一氣之下,竟然誅殺了李家全族。」

劉弗陵也點了點頭,不無同情的嘆了口氣。

「朕想招他回來,希望他重新為朕所用,並為他昭雪平冤,可連老天都不給朕這個機會。」

誰知,說到這里,劉晙卻上前一步,看了看周圍,見確實無人,方又低聲道︰「陛下,臣雖沒有帶回李將軍,但卻有他妹妹的消息。」

劉弗陵一驚,卻已有些明了。

「寶箏。」

晙點了點頭。

原來,天漢二年,李家本打算將女兒送入宮中,卻不料,就在那年,劉徹派李陵隨李廣利將軍入胡,李陵不願效力于別人麾下,便上書天子,願意獨當一面。然而,劉徹說,沒有那麼多兵士可以調用,李陵便主動要求,只待五千眾入胡,當時,劉徹大喜。不久傳來李陵大勝的消息,漸漸的,李陵的喜訊越來越多,眾人皆以為李陵是李廣在世。當時的匈奴王,見李陵驍勇,不敢妄動,又見他邊打邊向南退去,生怕中了他的埋伏。在匈奴人看來,李陵的五千眾,是大漢最精良的士兵,為的是將匈奴的重兵引入漢軍的埋伏。卻不料,最後,因為被自己人出賣,敵人知道他並無外援。便全力出擊,最終在浚稽潰敗。詐降。

而其妹得知哥哥兵敗後,一言不發。

後來,劉徹從來漢的匈奴俘虜口中得知,一位叫李少卿的人在匈奴幫助匈奴王訓練兵士,大為震怒,認為李陵是真降,而並非詐降。于是,下令殺了李氏一門。其實,那李少卿是個叫李緒的人,只是字和李陵相同罷了。

劉弗陵听的心驚,忙問道。

「即使都殺了,為何寶箏活了下來?」

劉晙又道︰「霍光與李陵是知交好友,當年是霍光暗中保護,以一死囚換下了寶箏。」

「原來是這樣。」劉弗陵恍然大悟。

接下來的,劉晙不說,他也知道了。

霍光將寶箏安置在青樓之中,以妓女的身份生活至今,這樣,既可以保護她,又可以讓她不必遭受顛沛流離的逃亡之苦。

「他到是費勁了心思。」劉弗陵冷笑著。「可這事,長公主又怎麼會知道。」

這次,劉晙搖了搖頭。

劉弗陵似乎想到什麼,頓時仰天大笑。

晙一愣。

「長公主定然會利用手中的這張牌來威脅霍光,她知道,朕也要看大司馬的臉色。這燙手的山芋,不如扔給霍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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