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三卷 臨江仙 隴首雲飛 (十四)

作者 ︰ 伏弓

長煙帶人籌辦正月十五陛下要穿戴的衣物,雖然是第一次為陛下的起居辦事,卻因為有郭雲生的協助而顯得十分順利。

這天下午冷的很,剛過申時,便有宮人來,說有人要見她。

來到門外,竟是商譽。

商譽在少府辦事已經有些時日了。因少府與織室不遠,故經常見面。他常常為長煙帶來一些吃的用的,感情竟比在家里父母面前更親密了。見到他,長煙先是一驚。

到是商譽先開了口。

「怎麼來宣室店侍奉也不告訴我一聲,害我好一陣擔心。」說著,竟伸出手來。

長煙忙朝他使了個顏色,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後。

不多時,二人拐過一條回廊,來到宣室店後身才停了下來。

長煙又四下望望,這才轉過身去。

「譽哥哥,日後千萬小心,這里不是織室,人多眼雜。」

商譽聞言,苦笑著點了點頭。

「知道了。」說著,露出了一個陽光般的微笑。

譽的臉像太陽一樣火熱。他和小時候不太一樣。在長煙心里,他一直是個有些內向的孩子,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和閱歷的加深,她的譽哥哥,竟散發出一種陽光般燦爛和溫暖的味道。她覺得,只要有譽在,一切都會好起來。

「幾天前,你差人給我的信是什麼意思?」譽忽然擰緊眉頭。

長煙這才想起,自己的確曾經寫過一封信,托一個小黃門送到少府。只是郭雲生忽然間把自己調到陛邊,事情就被擱下了。

「是這樣的,有件事,讓我不思不解。」長煙壓低聲音,語氣卻有些猶疑。

譽關切的注視著她。

「我總是不用被告知,便認識一些物件。」長煙想了想,卻不知自己的表述是否能被听懂。于是抬起頭望向商譽。

譽的確不太懂。

「什麼意思?認識什麼樣的物件。」

長煙嘆了口氣。

「幾天前,我和幾位宮女布置陛下的寢宮。有件奇石,大家都不知此為何物。而我,卻月兌口而出,黃龍石。」

譽頓時一驚,垂首不語。片刻方才喃喃道︰「在家里,也有過幾次類似的事情。可是,怎麼會呢,你跟本不可能接觸到那些奇珍異寶,更別說認得。」

長煙點了點頭。這也正是她百思不解的事情。她三歲流落街頭,被商同帶回織社便一直跟著李氏學習織錦,幾乎足不出戶。

譽望著長煙,忽然心頭閃過一個念頭。

「你的玉可還在?」

長煙不知道他為何這樣問,伸手從衣領里扯出一縷紅繩,蓮花墜子在那鮮紅的絲線間輕輕搖蕩。

譽伸出手,將它托在掌心里,一股溫潤的熱氣從玉石上緩緩散去。

「關于這墜子,你還記得多少?」他硬朗的面龐在冬日的艷陽下顯得十分俊朗。

長煙注視著他,卻搖了搖頭。

「不記得了。」

這墜子是她自小就有的。當年商同將她帶回織社,問她父母何處,姓什麼叫什麼,她都垂首不語。後來在她的脖子上發現了這個墜子,背面刻著長煙二字,于是,這兩個字便成了她的名字。

「如果我猜的不錯,此事和你的身世有關。」譽輕聲說道。眼里透出一份憐惜。

長煙深長的吐了口氣。她時常感覺很累,仿佛經歷了很多,卻什麼都不記得。她腦子里很亂,總有些模糊的影像,絲絲撓撓的干擾著她的生活,稍不留意便竄出來嚇她一跳。

二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因為,宮里的人都知道,黃龍石是御用之物,民間罕有。

良久,譽才緩緩嘆了口氣

「天涼了,注意身體,宮里的事不要逞強。陛下是個……」

「陛下是什麼樣的人我不管,譽,你真的會娶杜飛華嗎?」。長煙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連她自己都有些吃驚,自己並不是個情緒激動的人。

譽驚訝的望著她,轉瞬間,目光里便蒙上了一層淒楚。他緩緩垂下頭去。

「我無數次的問過父親,我真的要娶杜飛華嗎?他的回答都是,必須。」他的聲音不大,卻令長煙的心頓時碎裂。

她忍住淚,倔強的看著譽蒼白的臉。

譽忽然間高聲笑了起來,他抬起頭朝身後望去。宣室殿高大巍峨的身軀默默的俯瞰著二人,那厚重沉悶的蒼灰色讓人心蒙塵,長樂未央的瓦當下垂著大大小小的冰凌,寒風中,譽的眼中閃過一道血染的驚雷。

他緩緩轉過身去,邁步朝少府的方向走去。

長煙立在那里,他擦身而過的瞬間,她發現了那令人膽寒的目光。

她知道,從此,譽的心死了。他將會成長為另外一個人,一個她並不熟悉,卻是以生命來愛她的人。

滇池的雨還在下著。

長煙立在院子里的桂樹下,掌心里的玉墜已經變的冰涼。她苦笑著垂下頭去。她本可以與商譽長相廝守,她本可以順理成章嫁給他。可是,這一切都因為陛下的一句話而改變。譽本想待到有所成就後,向陛下請旨,娶自己回家。可沒料到,竟被陛下賜婚。

她還記得,那時候自己是恨杜飛華的。雖然她明白,這和她無關,可要她去恨陛下,恨那個用婉轉的嗓音說話,用深邃的眸子思考的神一樣的男子,她做不到。

他為了一道聖旨,割舍了生命里唯一的愛情,就好像將一把剛剛鑄好的利劍生生截斷,那斷裂是如此的轟然和悲慟。以至于,譽離去時的眼神,竟成為了他今生致命的讖言。

而另一個商譽,正在現實難以抗拒的分裂中孕育而生。那是一個卑微卻偉大的生命,他的偉大,是長煙在歲月的磨礪後,才日益看清的。

譽走後,長煙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她只是默默的等待著柳伶的歸來。終于,在正月十四,柳伶面色蒼白的回到了宣室殿。

那天,長煙剛剛端著參茶從外面走進來,卻見柳伶俯身在劉弗陵的身前,她低垂著頭,一對瘦弱的肩膀看起來非常單薄。長煙有些不太能理解柳伶的瘦,劉弗陵對她簡直是溺愛,她吃的用的,都比尋常宮人好上百倍。可她總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一點也不見豐腴。但長煙也承認,她的美似乎也就在于瘦,她清長的骨骼十分均勻,把她整個人顯得修長又輕盈,她的眉也很長,眼楮也是一樣,讓人覺得她好像是畫里的瑤池仙女,輕的能飛上天去。

有人背地里議論,說自己的相貌頗有些像柳伶,長煙對著鏡子,卻有些氣餒。柳伶眼里有著沉厚的孤獨,那孤獨似乎會把人吸進去,而她卻不是,她覺得,自己只是清秀而已。

這時,她看見,陛下伸出手來,他將手放在柳伶的頭發上,他順著那烏黑的秀發向下,輕輕的撫模著她那輕靈的線條,然後,停在她的手臂上,他托起了她的手,輕輕的托著,仿佛掌心里捧著的,是一塊至寶。

那一刻,長煙忽然間有點感動。她從沒見過劉弗陵這樣看一個女子,包括貌似得寵的周嫣。她忽然間明白了,陛下只愛一個人,在這深宮之中,那個穿著宮服,卻畫著宮人禁用的飛霞妝的女子。那是陛下對她寵幸的最好證明,飛霞妝,真的很適合柳伶。

長煙想著,竟把目光移向劉弗陵。

接著,她听見,陛下用婉轉的聲音說道︰「柳伶,朕不曾踫過你,且日後,朕都不會踫你。」他說的不是氣話,他沒有生氣,他的眼中,滿是歉意和溫柔。

「謝陛下。」

長煙永遠記得柳伶那清冷的聲音響起在宣室殿時,自己的心,竟然奇怪的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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