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六卷 定風波 十年生死(八)

作者 ︰ 伏弓

黃沙漫天,衣衫襤褸的百姓追著囚車跑著,在他們眼里,車里的人,是大逆不道的反賊,他們有幸在有生之年見證這樣的時刻。他們爭著搶著,瞪大好奇的眼楮,朝囚車里望去。

里面的年輕男子,頭發散亂,白色的衣服上,佔滿了血污,胸前的傷口,粗亂的包扎著,他的頭不時隨著囚車的行進而有節奏的擺動。

人們歡呼著,好像在看一場驚險刺激的表演。白衣人緩緩張開眼楮。他听見有人在輕聲呼喚。循聲望去,卻被眼前狂亂的人群擋住了視線。他緩緩閉上眼楮,他要保持體力。已經預見到,接下來,將會面臨什麼。他看見自己赤果著身體,仰臥在眾人的目光里。像刀俎上的魚。

忽然,他的鼻翼一動,一股熟悉的氣味傳來。不是胭脂,是皮膚的清冷的氣息,讓人一凜的刺痛了他漸漸遲鈍的神經。

他忙張開眼。

人群里,一個身穿蒼灰色胡裝的女子擠到了最前面。她頭上裹著塊破爛的麻布,雙眸卻似新月一般閃動著淚光。他先是一驚,而後,緩緩的搖了搖頭。

女子會意。只跟在囚車的旁邊,時而小跑,時而疾走。

在就快離開玉門關時,人群被轟走。

囚車揚長而去。

接下來的行程里,傷口因缺乏診治而發炎,他開始恍惚。

但他仍鼓勵自己不能睡去,因為他總能聞到那如絲似縷的清冷氣息。他知道,杜飛華,一直都在她的身邊。

他們晝夜不停,在驛站更換馬匹,每個驛站都有新派來的精力旺盛的接應人。就這樣,保證著這支隊伍,以最快的速度向長安進發。

終于,在半個多月後,他們順利的到達。而姜浪萍,已經氣若游絲。

霍光以最快的速度見到了他。他仔細的端詳著這個男子。之後,將他押入大牢。

女子找到一家客棧,安靜的住了下來。這才發現,長安城已經變了樣子。街頭巷尾貼著譽和玄墨的畫像。人們行色匆匆,眼神慌亂,仿佛,那場血腥不過是昨天的事情。不幾日,竟隱隱听聞,陛下已經駕崩。

未央宮的門,緊緊的閉著。夏季的雨已如強弩之末,焦烈的秋陽,開始顯出潑辣的氣勢。

姜浪萍就像沉入水底的沙礫,一下子,便消失無蹤了。女子焦急的等待著,希望事情還能出現轉機。她本打算去找叔叔杜延年,卻在看見告示上譽的臉時,停下了腳步。杜延年是諫大夫,他忠直不阿的性格必然不會听信自己的話,怕到那時,連自己也會被抓起來成了朝廷的誘餌。

她漫無目的的走著,卻不知不覺的來到了章台。

她低著頭,將臉藏在頭巾里面。人們擁擠不堪,男男女女,魚龍混雜。他們對這個胡裝打扮的女子大為好奇。漸漸的,竟然有幾個男人嬉皮笑臉的圍了上來。女子也不理睬,只目不轉楮的盯著前面的路。

匈奴侵擾邊境,中原人對其本有著徹骨的憤恨,但經常將其與西域各國相混淆。自張騫出使西域以來,帶回了不少奇珍異寶和風土信息,人們開始對玉門關以西的這片神秘土地充滿著好奇。現見一個身單力薄的胡服女子出現在眼前,自然不懷好意的跟了上來。見女子並不理睬,一個男子竟伸手朝她頭上的圍巾拉去。誰知,剛伸出去的手,還未踫到對方,便被一只秀氣的手抓住。轉頭一看,竟是個眉間有一彎銀月的錦衣女子。眾人大驚失色,竟目瞪口呆的望著女子不敢說話了。

女子流水般的眸子,輕緩的從她身上滑過。

「你是西域哪里人?鄯善?精絕?還是于闐?」她身邊的丫鬟笑著問道。

見她仍不言不語,恍然大悟道︰「難道你是匈奴人?」

女子頓時抬眼看著她,目光里透出一絲難以名狀的神色。

丫鬟拉了拉女子的衣袖。

「寶姑娘,我們走吧,我看此人必然是匈奴人,我們還是不要管她。」

誰知,那女子卻定定看住她。

片刻後,緩緩伸出手臂,拉起她的手。

飛華跟在女子身後,走了沒多久,便來到倚翠樓。紅綃見寶箏帶了一個衣衫襤褸的胡女回來,心里一驚。

「兵荒馬亂的,你帶個外族女人回來干什麼?」她不屑的看著杜飛華。

寶箏也不說話,拉起飛華的手,朝樓上自己的房間走去。

杜飛華這一路上神情恍惚,直到被她拖進房里,才煥然大悟。她掙月兌了女子,謹慎的將臉圍住。那女子卻只是定定的看著她,卻一言不發。明艷的眸子里,閃動著莫名其妙的親切。

「你是什麼人?」良久,杜飛華開口問道。

女子只是微微的笑著。

轉身拿來好些吃的,遞給她。

杜飛華苦笑,看來,她是將自己當成乞丐了。

她伸手,將東西推了回去。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女子忙起身迎了出去。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五十多歲的樣子,卻非常健壯。他見屋里還有一人,頓時轉頭看向女子。女子忙朝他比比劃劃。那人表情緩和下來,點點頭。杜飛華也不抬頭,只靜靜的望著窗外穿行的人流。

「你是匈奴人?」忽然,一個洪武的聲音問道。

杜飛華一愣,這聲音竟是如此耳熟。

她忙回過頭來。竟然是霍光!她剛欲開口,霍光便接了下去。

「既是外族人,為何會流落在長安?」

杜飛華頓是明白,霍光並不認得自己。

于是,緩緩說道︰「我父母是中原人商人,時常走貨去匈奴,我與他們失散了。」

霍光點點頭。

隨即,轉過身去,朝寶箏說道︰「此事容後再辦,先讓她住在這里,也好陪陪你,和你說說匈奴的事,我馬上要去接昌邑王。」

杜飛華心念電閃。陛下駕崩,此刻接昌邑王,必然是要立他為天子。

霍光走後,丫鬟拿來了許多干淨的衣服。飛華卻不肯換,只一個人安靜的坐在窗前。暗自思量著下一步該怎麼辦。

丫鬟卻開始嘀嘀咕咕。

「昌邑王?就是那個經常做些怪事的昌邑王?怎麼讓他來做皇帝!」

杜飛華聞言一愣。

「做什麼怪事?」她不著痕跡的問道。

寶箏頓時瞪了丫頭一眼,那女孩子卻甚是倔強,許是被主人寵溺壞了。她轉身來到飛華跟前,撅著小嘴道︰「他呀,听說是個紈褲子弟,整日里就知道侍弄花草,逗魚喚鳥的,從來不做正事,騎射弓箭卻樣樣都松。」

杜飛華再不言語,只顧垂著頭,想著自己的心事。

一個月以後,年僅十九歲的劉賀帶領了二百多名隨侍,趕到長安,登上了王位。

劉賀的父親劉髆,是李妍之子,封昌邑王。卻十分短命,在武帝之前死亡,將王位傳給了嫡子,劉賀。

劉賀自幼襲了王位,自然一身怪癖,成天混在女人之中。母親憐惜他年幼喪父,所以甚為嬌慣。以至養成了色厲內荏的性格。

霍光忙于新帝登記,自然沒有時間再來倚翠樓。寶箏也便閑了下來。杜飛華仍舊冷著臉,穿著那套不合時宜的胡服。

一日,杜飛華和寶箏到市集去采買,卻見洶涌的人群都往白虎門方向奔去,飛華覺得奇怪,頓時匯入人流。寶箏不明白她要做什麼,也帶著丫頭跟了上來。來到城門下,竟見一個男子,頭發散亂懸掛在城門之上。他身體修長,卻無力的垂著,雙手被綁縛,眼楮忽明忽暗的睜著。

「浪萍!」飛華頓時捂住嘴,眼里涌出一道驚恐的淚跡。

周圍人只顧著看向那男子,竟無人注意飛華。然而,寶箏卻真切的听見了她剛剛的話。

她仰頭朝男子望去。

這時,城頭上出現了幾個人,帶頭的,便是大司馬霍光。他點了點頭。旁邊的隨從,便走上前來,大聲喊道︰「眾人听好,此人乃刺客玄墨的弟弟,名叫姜浪萍,陛下只給三日時間,若是玄墨不出現,便燒死他!」

飛華頓時眼前一黑,險些摔倒。

是啊,大司馬又怎麼是傻瓜,他應該知道,光靠壓著他根本不起作用,玄墨知道,只要自己不出現,誰都不會有事。可要下令殺了浪萍,玄墨便只有兩條路可選,要麼出現,要麼做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寶箏伸出手,緊緊握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出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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