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千秋歲 古今一夢(八)

作者 ︰ 伏弓

長煙就這樣走了。沒有時間向淖方成告別。她披上了猩紅的嫁衣,如公主一般光芒四射。宮中所有的女眷都驚為天人。原來,神手長煙,竟是如此的美麗動人。就像山間的泉水,周身散發著清澈和靈氣。在宮中行走,卻沒有沾染一絲塵埃。她的頭,總是低垂著,別人又怎能看到她驚人的容顏呢?她將自己低到塵埃里,卻開出了最美麗的花朵。

宮里的人,默默垂淚。一直送到渭水橋頭。郭雲生也在隊伍里,他要負責將長煙平安的送到魯國。他知道,劉徇是珍視她們的。她,和淖方成。

典婦功長煙,竟然像公主一般出嫁。長安城中,留下了一段浪漫的佳話。

然而,只有上官皇後和劉徇知道,長煙必須這樣出嫁,她是大漢朝名副其實的貴族。在這些年的皇室興衰里,她幾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上官燕默默的立在城頭,風掠過她的臉龐。劉徇凝眸望著遠行的隊伍,深重的嘆了口氣。他永遠忘不了,劉弗陵披頭散發,滿身血污的對著所有宮人咆哮。那時候,她就像一片單薄易碎的葉子,蜷縮在他的龍袍之下。蒼白的臉和散亂的發,讓人想起死去的柳伶。劉弗陵幾乎是瘋了,人們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態。他一直那麼愛干淨,一見血就嘔吐,可那日,卻披著被血染紅的衣服,守在長煙身邊,不眠不休。那一刻,他看到了長煙的心。劉徇緩緩嘆了口氣。

「朕早就知道,其實長煙愛上了先皇。」

上官燕輕輕的勾了勾嘴角。展開了一抹溫暖的笑。

「本宮印象最深的,是她為本宮織錦時說的話,她說,在奴婢心里,娘娘就是大漢朝的皇後。那時本宮多麼懦弱和丑陋,可本宮知道,這個女子可以信賴。」

劉徇微微轉身,展眼望向上官燕。

他們同時出現的幾率很高,卻從不會離的很近。不知為何,劉徇總有戒備。今日長煙忽然離去,他的心有些無落。

「太皇太後可曾後悔?」他緩緩踱步,來到上官燕身旁,俯首低語。

上官燕先是一愣。他眼眸深處有著深而靜的清澈。

「本宮無悔。」她頓了頓,坦言道。

劉徇微微點頭。

「黃鵠歸去,日後,讓朕來替他照顧你。」

上官燕垂首微笑。心頭卻掠起一絲溫暖。漢宮低垂的帷幔後,終于有了悅目的顏色。她淡淡的轉過身去。

「不負蒼生,便是照顧。」

劉徇第一次站在上官燕的身側,像一道厚重的牆。他終于明白,劉弗陵留給他的不僅僅是江山社稷,更有未盡的責任和未泯的情緣。這一切,他要用道義來擔當。不負蒼生,不負卿。

誰知,就在長煙離開未央的那天傍晚。許皇後的產房里傳出一片慟哭。在順利產下皇子後,許皇後忽然口吐白沫,一命嗚呼。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一切會來的如此突然。

劉徇立在殿前的回廊里。落日西斜,天邊現出一片血樣的紅霞。他抬起頭。仿佛看見許平君赤身的躺在自己的鮮血里。她蒼白的臉上,還帶著新生的喜悅,然而,一切,都在剎那間化成飛灰。

女醫將嬰兒舉過頭頂。

「陛下,看看皇子吧。」

劉徇垂下眼來。那孩子閉著眼楮,仿佛新鮮世界的空氣讓他無法負擔,他長大嘴巴,發出最強悍的啼哭。劉徇伸出手去,將他抱在懷里。如同一塊曠世的珍寶。他不斷的倒著氣,喉嚨里發出淒厲的哽咽聲。

所有的宮人都跪了下去。未央宮陷入了空前的絕望。白色的衣袂在秋風中擺動。女子輕輕的走到他的身後。她沒有忘記,長煙曾經和她說過劉徇的不易。是啊,自古帝王之路便沒有坦途。

听說許皇後的噩耗,她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他的身旁。不知為什麼,她忽然間覺得,他和自己一樣可憐,一樣無法把握命運的方向。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這樣,以塑像般的姿態,堅毅的站在他的身後。望著他抽動的肩膀和不斷彎下又直起的腰身。這一刻,她忽然明白為什麼他寧願背信棄義也要將她留在身邊。

這宮里太險惡,即便是他,游俠出身,混跡長安的潑皮劉徇,也依舊會怕。

那些隱藏在黑暗深處,歷史縫隙里的暗箭,時刻瞄準著帝王最軟弱的部位,讓他夜不能寐,如坐針氈。

她知道,劉徇不一定有多愛許平君。然而,她是他第一個正式的妻子。且用她的謙遜和溫良,包容和理解著復雜而霸道的劉徇。她是不可多得的女人,在劉徇剛毅冷峻的內心深處,她同樣是曠世奇珍。

他的愛情是復雜的。也許,他自己並不知道。

劉徇轉過身來。對上了女子悲憫的眸子。女子看見了他眼中致命的悲哀,那絕望如失去生命般的姿態。她點點頭,轉過身去,朝許皇後的產房走去。

「不能入內。」一個中年婦人攔住了她。

女子英氣的眉頓時一沉。

「我是披香博士淖方成。這宮里,沒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說著,她一揚手,將那婦人推到一旁。婦人剛要上前,卻被劉徇喝住。

淖方成來到屋內,只見血沾染了所有的織物。一股腥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人們正在給許皇後穿衣。

「等等。」

她喝止眾人。眾人忙停下手里的活,俯身立在一旁。女子入宮被封博士的本就極少。再加陛下對她有情,這也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故見她說話,誰也不敢反駁。她仔細檢查了許皇後的尸體,卻並未發現有什麼異常。便盤問一旁的女醫。

女醫共有五人。

「皇後產前就有危險的癥狀為何不報」

一邊說著,一邊朝女醫逐個看去。

女醫早已嚇的魂不附體。

「沒有……什麼癥狀也沒有……太醫院都有診斷的,我們怎敢瞞騙陛下」女醫們七嘴八舌。

淖方成只不過是試探她們,見她們說的有道理,便又道︰「產中可有什麼不適?」

女醫們你看我,我看你,也不敢妄言。

「都很好啊,很順利,許皇後年紀輕輕,身子硬朗,一切都很正常……」一個女醫瑟瑟的說道。

「也就是說,皇後在生產的過程中也很正常」

淖方成忽然靈機一現。

卻在這時,王淳已經趕來。

淖方成退到一旁。忽然,牆角一團血污的白布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走過去,將布團輕輕撥開,竟發現里面有一只瓷碗。碗內尚存一些液體。似乎是藥水。

「這是什麼?」她轉向女醫。

一個女醫忙上來道︰「給皇後喝的藥湯。」

「為何要喝這個?」

她冷言道。

王淳走了上來。

「是幫助產婦止血的湯藥。」

女醫看見王淳,頓時面色慘白。

淖方成頓時一凜。

轉向王淳。

「王太醫,找人查查這只碗,看看里面的藥水是否安全,再看看藥渣,是否摻有毒藥。」

王淳接過瓷碗。

女醫卻早已癱坐在地。

淖方成心里已經有數,轉身道︰「來人,先把這個女醫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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