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琉璃光 霍光(三)

作者 ︰ 伏弓

三天後,將軍府的後院,生起一堆篝火,那火被架的老高。

跳動的火苗背後,蘇武舉起一捆書簡,臉上的神色,鄭重而倔強。

我遠遠的看著,心里卻並不覺得好笑。

那一瞬間,我發現,蘇武竟然真的是個人才。

李陵試圖攔住他。

然而,蘇武卻義正言辭的訓斥了他。

「大丈夫寧可舍命不能辱節」

就這樣,他的那些精美的文章,隨著一道烈火化為了灰燼。

李陵和我,默默的盯著那團越燒越旺的火光。

誰也沒有想到,多年以後,我們會遭遇什麼,而李陵,在遙遠未來的某個時空里,還會這樣,被蘇武訓斥。只是那時,曾經的少年早已被歲月洗刷的面目全非。

在我x後的生命里,時常會夢見那道嘹亮的火光。

那火,好似一道魔咒。

在我不斷偏離道義的政治生涯中,時不時的閃現在我的意識深處,將我驚出一身的冷汗。

它時刻提醒著我和李陵,我們有多麼的卑微和可笑。

從那次的事情開始,我再也沒有嘲笑過蘇武。

再後來,匈奴不斷的纏擾邊關,陛下開始為了此事而憂心忡忡。

李廣利,再次被作為主要將領,派往戰場。

令我們振奮的是,李陵也被派上前線,跟隨在李廣利的隊伍中。

而我,仍然要留在宮里,奉車都尉,並不是需要征戰大漠的將軍。我需要用機警的目光保護陛下。

陛下,就是我的戰場。

但是,無人知道,我是多麼的厭倦血腥和屠殺,雖然我崇尚武力,卻並不喜歡無端的殺戮。然而,那讓我覺得身心俱疲的邊關,卻是李陵最向往的地方。

李陵沒有告訴我和蘇武,他只是獨自做了這個決定。

入宮,面聖。

我還記得那天,是個午後。

我陪在劉徹身邊。

他有些疲憊,卻仍舊不斷的翻閱著手里的奏折。

那些講述邊關的,令人憂心的文字。

他的眉頭深鎖,時不時的從鼻子里哼出粗重的氣息。

看得出,他十分的震怒。

那時候,我已經與我的陛下十分熟悉了。

他走下車子的時候,我該在哪個位子伸出手去,跟在他的身後,該保持多遠的距離,我都已經了然于心,並不斷的精益求精。

他早已感覺到了,他是精力如此旺盛的帝王。雖然不言明,不過,對我的態度,卻是日益親近。

我沒想到,就在那天下午。

李陵,神采奕奕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跪了下來。

以擲地有聲的聲音,要求親自帶兵。

劉徹沉默了好久,才微笑著看住他。

我的心嗖然一緊。

朝廷早已無兵可用了。李陵,怎麼這麼糊涂

劉徹的微笑總是讓人看不透,仿佛帶著刀兵相見的廝殺聲,讓人不敢正視。

然而,李陵,他抬起頭。

「請陛下給李陵五千眾。」

劉徹的眼里閃過一絲微光。

我的心無可救藥的沉了下去。

「朕知道,你是飛將軍的後人,但,你確信有此能力?」劉徹的聲音冰冷的令人心寒。

他就是這樣,即便有人肯為他賣命,他仍然那樣高高在上,俯瞰著那些卑微的靈魂,仿佛,他們天生就必須為他而隕落消亡。

此刻,我多麼想拉住李陵,告訴他絕對不可以這樣魯莽。

跟隨陛下讓我鍛煉了心智,我的心不斷的在沉默中壯大。我能听見那雖未來到,卻早已洶涌升騰的危險,它正張牙舞爪的要將李陵淹沒,就在那玉門關外,匈奴人的戰場上。

「臣早已做好準備,隨時為陛下而戰。臣只要五千眾。」李陵重復著,那足以致命的諾言。

直到歲月流去,我坐在時光的一端。

李陵那英挺的眉眼,仍時常浮現在眼前。

他那少年的輕狂,似乎要甩掉什麼一般令我不解的囂張著。我不明白,是什麼樣的心態,讓他如此希望嶄露頭角。他不是個不太喜歡表達自己的孩子嗎?為什麼會忽然間這樣不顧一切的倔強。

李陵,最終,仍舊是和我不一樣的人。

我愣在那里,宣室殿上,劉徹的身後。

「好,朕準奏。」

李陵抬起頭來,我看見,他在對著我微笑。

我憤怒的沖進將軍府。

拉住李陵,質問他為什麼不同我商量。

他仍舊是笑。

那種,並不開心的笑。

然後,他告訴我。

那始終鉤在他背後的芒刺。

李廣善于作戰,常勝不敗,自有飛將軍的稱號。

然而,元光六年匈奴再次南下,兵鋒直指上谷。劉徹派出四道人馬,第一道,由首次出征的車騎將軍衛青帶領,直搗上谷,另外三路分別由騎將軍公孫敖由代郡出發,輕車將軍公孫賀帶領由雲中開拔,以及驍騎將軍李廣率領從雁門關出發。四股力量共同夾擊下,匈奴潰敗,然而,命運就在此交錯。

首次率軍的衛青,竟然一路暢通,直搗龍城。一路斬殺匈奴將領七百余人。

而李廣,卻因寡不敵眾被俘虜。

匈奴王听說俘虜了飛將軍,頓時大喜過望,命人不得傷害,迅速送回都城。

卻不料,李廣在途中逃月兌。

然而,回到朝中,劉徹認為他不但兵敗而且被俘,不足以再被朝廷任用,于是,被迫歸隱。

李陵緩緩說著,他在無數個夜里看見爺爺站在窗前,他那逐漸佝僂的腰身,不再如戰場上那般英挺,英雄垂暮,令一個懵懂中的孩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悄悄的開始練習,他發誓要為爺爺,為李家討回往日的恩寵。

盡管,他知道,面臨的是匈奴人的數萬鐵騎。

我深深的望著眼前的李陵。

他輕輕擺了擺手,竟然又笑了起來。

「最凶險的戰事,才能留下赫赫的威名。」

我終于明白了,他那總在我毫無防備下出現的笑容,只代表了對現實的嘲笑。

他嘲笑一切,甚至是他自己。

在知道了這個消息後,蘇武也來了。

他帶來了一根紅色的絲帶。

當他從懷里掏出來時,我和李陵都愣住了。

他很鄭重的,將絲帶雙手捧起。

鮮紅的絲帶,泛著幽幽的亮光,仿佛一捧鮮血,融化在我的眼中。

那一瞬間,我有些恍惚,然後是氣憤,我不知道,蘇武這是干什麼,為什麼做出這樣讓人不安的舉動。

他走過來,在我們眼前將絲帶展開。

他表情嚴肅,似乎在說著無比重大的事情。

「李陵,蘇武與你共存亡。」

說完,他將那絲帶,綁在了李陵的右臂上。

那個時候,忽然一道熱血在我體內沸騰。

我感受到,那來自蘇武文弱身體里燃燒著的熊熊火焰,竟然要比我和李陵都要熾熱。

李陵似乎受到了感染。

他伸出手臂,緊緊的將蘇武抱住。

而我,感到沖天徹地的振奮,卻被這強烈的激憤撞擊的無法動彈。

就那樣,在他們的身旁,顫抖著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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