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走了。作為一把鋼刀,深入匈奴月復地,用來牽扯匈奴王的力量。
李廣利則帶著大多數的軍隊,從正面出擊。
分給李陵的,真的,就只有五千眾。
李陵走的時候,我沒有去送他。
是他不讓我們去送別的。
他說,那像是生離死別一樣。他不喜歡。
但他也許並不知道,我站在未央宮北闕高高的城門上,目送著他離開。直到,他的身影變成了模糊的圓點。
五千眾,全是步兵。
他和他的人馬顯得那麼孤單渺小。
在犀利的日光下,我發現,現實和夢想,竟然有那麼遙遠的距離。
我對李陵的擔憂,從那一刻,真正的開始了。
陛下並沒有看出我有什麼不對勁,我深深的將那些忐忑掩藏起來。仍舊謙卑而妥帖的跟在他的身旁。
時不時的,他還因我的慎重而發出些感慨。
未央宮中,我的勢力範圍已經算是可觀了。
然而,那些權貴們不過都是我的棋子,我從未將他們當成真正的朋友。
無數個觥籌交錯電光互觸的日子里,我不過都是一個冷血的政客。
李陵和他的復興故事,讓我對這個宮廷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歸納起來,就是,成王敗寇。
蘇武的才能被發現,做了郎官。
不久,我們得到了消息,李陵大勝。
朝中上下歡聲一片。
劉徹的眼楮,眯成了一條細細的縫。他在滿朝文武面前,用高亢的聲調贊揚著少年英武的李陵。
那個時刻,我和蘇武交換著欣喜的目光。
我知道,真正由衷為李陵高興和激動的人,就是我和蘇武。
當天晚上,蘇武和我,來到章台。
我們第一次去那種地方。
說實話,還是很慌張的。
當時,李妍已經入宮,成為著名的李夫人,封號是婕妤。
她曾經是倚翠樓的花魁,長袖善舞,風流嫵媚。
這些,當然都是我們听說的。
我和蘇武,像發現了瑤池一般驚訝。
那些女子,我們不曾想過的女子們,竟然是那麼的嬌艷多情。
那晚,我們都消耗了過多的精力,似乎希望以這樣的方式來祭奠我們即將過去的青春。
李陵在黃沙背後的身影,時常在我眼前閃過,姑娘們豐滿的身軀不斷的縈繞在我的周圍,蘇武酒醉的即興詩歌,我以輕佻的叫罵聲來迎合。
那便是,我第一次嘗試女人的某個時刻。
疲憊,卻興奮的,仿佛投入戰場一般,群情激奮的時刻。
後來,我們經常來這里尋歡作樂。蘇武沒有娶親,我也沒有。
我們都沒有父母家人來管束,仿佛被擱置在了無人的荒野之中,雖然孤單,卻有著肆無忌憚的自由。
其實,我們並不怎麼需要女人。
只是在那些我們覺得積攢了過多的激情無法釋放的時候。
朝中,李陵的捷報頻傳。劉徹說,待他回來,要封他驍騎大將軍。
那是他爺爺李廣當年的封號。
我和蘇武幾乎看見了他身披鎧甲,橫刀立馬的樣子。
于是,我們頻繁的來倚翠樓釋放著沸騰的讓我們無法左右的激昂斗志。
日子,就這樣在李陵的捷報和高亢的**之中度過。
黃沙背後的紅色絲帶,牽動著我和蘇武最初的雄性情愫,直到,那天。
天色昏黃,長安飛起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沙塵暴。
到處都是被風高高揚起的灰塵,我仰起頭,不知道那風到底來自何處。
蘇武顯得有些煩躁。
倚翠樓里,光線暗淡。
他懷里的女子袒露著胸前的雪峰,痴痴的笑著。
他莫名其妙的推開了那個ji女。
我抬眼朝他望去。
他敞開的衣襟里,蒼白的胸膛不斷的起伏著,俯身來到我的身邊。
「我們回宮。」
我被他拉起來,飛快的離開了倚翠樓。
自那以後,我就開始相信預感這東西。
因為,的確出事了。
李陵,幾乎成為第二位飛將軍的李陵,竟然向匈奴狗詐降。
這消息是被他的副將帶回的。
那人幾乎滿身血跡,我難以想想他經歷了多少廝殺。
他蒼勁的鎧甲上,有幾處已經斷裂,甲片的縫隙里,不斷的有黑色的粉末掉落下來。
我走上去,輕輕的用指頭戳起。
還沒待我將它們放在鼻子下面,蘇武已經開口,「那是凝固了的血沫。」
我震撼了,雙手開始顫抖。
我以為,我在宮中,與權臣明爭暗斗的日子是戰場。卻並不知道,原來,真正的戰場,竟是這樣的血肉模糊。
那人的靴子,已經早已沒有了原先的顏色,血肯定不止一次的浸透了它們,他穿著這雙靴子,無數次的踩過敵人的尸體。我的眼前,似乎看見了滿身血污,舉著連擊弩的李陵,一只手臂上,有血紅的絲帶在飛舞。
那人在大殿上,啞著嗓子,匯報著最新,也是最後的軍情。
李陵,被人出賣,兵敗且被俘。
我的頭嗡的一聲炸開。
整個人仿佛從高處跌落一般。
蘇武的眼中,透出了難以置信的光。
劉徹的臉上浮起一團陰郁的黑霧,我真切的感受到了來自他眼中的殺氣。
群臣開始議論,有的認為李陵少年氣盛,本就不該帶著那麼少的人馬出征,從他走的一刻,就注定了他的滅亡。有人說,那必定不是真的投降,李陵敢于帶五千眾深入匈奴月復地,便是拼了命的舉動,既然將生死置之度外,又怎麼會真降。更有人說,他必然是以詐降為借口,實際上就是真正意義上的貪生怕死。
劉徹的眼中,風雲變幻,隨著朝臣們的猜測,不斷的讓我的心,浮起來,又沉下去。
這時候,蘇武卻忽然站了出來。
他的目光如烈火一般炙熱。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李陵是真正的豪杰,他為了重新獲得陛下的垂青,只帶了那麼少的步兵,便如鋼刀一般插入敵人的髒腑,他的捷報不是假的,我們與陛下共同見證了那一個個令人振奮的時刻。事實上,他的勝利,比李廣利將軍的還要頻繁」
劉徹抬起頭,我看見了他眼中的冷冽。
然而,他並沒有說什麼,而是安靜的,等待著蘇武繼續說下去。
蘇武轉過身去,面朝群臣。
「李陵以五千眾擊退匈奴王的十幾次猛攻,雖然捷報頻傳,然而他麾下尚存戰斗力的將士必然會越來越少,只能靠連擊弩退守陣地。起初,匈奴王會猜測,他以為李陵有援軍在後,因而不敢大舉進功。然而,當他得知,我們大漢,竟然讓如此優秀的少年將軍孤軍奮戰,而將那麼多勇士交給無能的李廣利時,他們該發出多麼豪邁和鄙夷的笑聲」
群臣頓時鴉雀無聲,誰都听的出,蘇武,年輕的郎官,竟然在眾人面前,諷刺天子。
劉徹的眼,頓時聚集了無邊無際的風雲,卷動著令人驚駭的怒意。
「給朕拿下」我的耳畔,想起了劉徹憤怒的吼聲。
蘇武掙扎著喊道︰「李陵絕不是真降若是追究,就先自罰吧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