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琉璃光 寶箏(一)

作者 ︰ 伏弓

風中的燭火來回晃動,仿佛隨時都將熄滅。

我抽出一只手,將它攏了攏。

子孟哥正坐在筵上不言不語。

我知道,他一定又在想我哥哥和蘇武的事情。

月光被烏雲遮蔽,只留下模糊的光暈,卻將他的身體,淹沒在陰影里。

我抬起頭,妝台上的銅鏡中,映出了我的臉。

皎潔明亮,眉心還有一彎細細的月亮。

我就是如月亮般的女子,被眾星捧月般的保護著,卻是個保有驚天大秘的人。我的人生,毫不輕松。

我不想說話,是因為我不能說錯話。

我是降將李陵的妹妹,本該在多年前,死在斷頭台上。

我怕我一不小心,將身世泄露,連累了用生命來保護我的子孟哥哥。

所以,我只是微笑。

用那樣,不溫不火,不急不躁的微笑,來隔絕這個世上所有的疑問。

因而,我不介意別人叫我啞女。

其實,在我十二三歲的時候,還是很開朗的女孩。

那時候,母親說會把我嫁給一個好人家,可我卻倔強的告訴她,我要嫁給劉徹,宮里的帝王。

母親很驚訝。

我不是為了地位和財富,我只是真真實實的愛上了那個人,那個大我許多,卻從沒有見過我成年後容顏的男子。

記得我還是個小丫頭的時候,曾經雖爺爺去過皇宮。

那時候,我第一次見到了劉徹,高高在上的王者。

他通身的氣度,和冷冽的眼神,讓我覺得眼前一亮。

那天,他甚至還從花園里,摘了朵小花戴在我的頭上。

他是那麼光芒萬丈。

我只擔心,我成長的速度跟不上他。

後來,我的爺爺被罷免了。

我很想問問他為什麼。

不過,媽媽告訴我,我還是有機會入宮的,因為劉徹時常會選秀,他是很喜歡美女的帝王。

從那時候開始,我不再單純的懷戀他,我開始帶著一個疑問去想象他。

我要問他,為什麼要那樣對待我的爺爺。

他只是被俘虜,可之前,他曾經長勝不敗。

那些卓越的戰績,難道不能讓他繼續輝煌嗎?

然而,在我春心蕩漾到了十三歲的時候,一切都無法挽回的碎裂了。

那天,府上得來了消息。

我的哥哥李陵,竟然被俘且詐降。

媽媽昏了過去。

我莫名其妙的看著報信的人。

甚至還問他。

「什麼是詐降?」

沒有人回答我,眾人只是垂下頭去。

我看到了,他們臉上恥辱的神情,和憂慮的眼神。

我是個後知後覺的人,直到一個月後,我才發現,選秀的名單里,沒有了我的名字。

我和我的帝王,就這樣失之交臂。

一開始,我恨我的哥哥。

他為什麼不戰死,為什麼要詐降。

詐降和投降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最終我們始終抬不起頭,始終讓人瞧不起。我終究還是失去了入宮的機會。

無數個夜里,我哭得昏天暗地。

我發自內心的恨他。

原諒我,那時,我才只有十三歲。

那段灰暗的日子里,將軍府幾乎成了無人的禁地。

連下人都越來越少,我不知道,母親為什麼要含著眼淚把他們趕走。

那麼年輕的我,又怎麼懂得,母親的善良。

我們唯一的客人,就是子孟哥哥。

他不常來,但是,每次來了,就會帶來外面的一些消息,關起門來,和母親談上很久。

我坐在外面的院子里,百無聊賴。

思緒,仍舊飛舞在未央宮的上空,慨嘆著,我那無法圓滿的金色夢幻。

有時候,子孟哥哥會默默的坐在院子里的荷花池邊,不言不語。

我走上去和他說話,他便笑著回答我。

他是個身材不高,面容精干的男子,那個時候,應該也已過了而立之年吧。

我不明白,連我都想嫁人了,為什麼他還不娶妻子。

我從來就不懂他們的心思。

包括我哥哥,蘇武,還有子孟。

我承認,起初,我並不喜歡看他們舞刀弄劍的樣子,而他們也不太關注我的存在。

我們只是這樣,如生活在不同時空里的角色,互不干擾的過著自己的日子,想著自己的心事。

然而,終于,事情發展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我意識到了,詐降和真降,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

差不多一年後,宮里來了許多莫名其妙的人,將我們全家關了起來。

在深黑的牢獄里,我抱著母親瑟瑟發抖。

母親告訴我,劉徹得到消息,哥哥是真的投降了。

我們,都要被連坐。

那一刻,我對哥哥的憤恨,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他為什麼要這麼自私。

在我的心里,他成了貪生怕死的叛徒。

就在我們幾乎喪失了一切希望的時候。

子孟哥哥來了,身後,還帶著一個女孩子。

他什麼都沒說,只命她穿上我的衣服,然後,拉著我離開。

一切都發生的非常迅速。

我記得那天,牢獄里,幾乎沒有一個人。

他們都去了哪里?

我想問,但卻不敢出聲。

因為,子孟哥目光嚴厲的對我低語。

「不要多問」

在家里,我時常會犯錯,經常會被大人們訓斥。

可那時,我本能的按照他說的去做了。因為,我感覺到,那是我唯一的生路。

我就這樣,一步三回頭的跟在他的身後,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見到了外面的月光。

他帶著我,飛奔到一個花紅柳綠的地方。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章台。

晚上,我在夢中哭醒。

張開眼楮,卻看見他斜倚在我的身旁。

手里,還握著一把 亮的寶劍,上面盛開著碩大的青銅蓮花。

他見我醒了,忙點亮了燭火。

借著火光,我看見他紅腫的眼楮。

我還是沒有說話。

他似乎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伸手撫去粘在我臉上的發絲。

「我知道,你想娘,過幾天,我會帶你去看她。」他聲音很低,卻讓我覺得那麼安全。

也許,一切都會過去。

我忽然間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

直覺告訴我,這個人可以給我永生永世的安全。

他俯來看我。

那眼神和我哥哥的很像,我安然的閉上了眼楮,手里,還握著他的衣袖。

夢里,我依偎在一個人的身旁,有很多人跪在那里,我好像高高在上的月亮。

後來的幾天,我的身邊來了一個女人,個子不高,穿著清秀的紗羅,圓圓的臉上,眼楮大大的。

我听見,子孟哥叫她美心。

我喜歡她,因為她總是那麼溫柔的看著我,和我說著最貼心的話。

她說的最多的一個名字,就是霍光。

我知道,她一定是愛上了我的子孟哥哥。

雖然,只有十三歲,但,我是早惠的女孩。

幾天後,子孟哥真的要帶我去見我的父母了。

可是,他用濃艷的衣服將我包裹的像個風塵女子。

美心在我的眉間畫上了彎彎的月亮。

我手里拿著一只團扇。

那是用來遮擋臉頰的。

他,竟然用手攬著我的腰身。

我驚異的望著他。

他俯首低語。

「不要多問。」

現在想來,我和他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天成的默契,如親人一般。

雖然以前我們並沒有過多少過往,但,自他將我帶離牢獄起,那默契便瘋了般的滋長。我想,那源于亂世中的信任,那是最寶貴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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