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琉璃光 寶箏(三)

作者 ︰ 伏弓

回到倚翠樓。

他有些氣喘吁吁,我被放在床榻上,然後,他坐在一旁,喝了杯水,離去。

我緩緩閉上眼楮,沉沉的睡去。

沒有夢,什麼都沒有,仿佛沉入漆黑的潭底。

那年,我二十五歲。

幾天後,霍真跑來向我哭訴,她爸爸,竟然娶了家里的一個下人,顯兒。

這件事對我的打擊很大。

那顯兒我早就見過,是從前侍奉美心飲食起居的女子,年紀不大,長相很伶俐,卻也不是很美好。

那樣粗糙的女人都可以走進子孟哥哥的生活,為什麼我就不可以?

我陷入深沉的痛苦之中。

拒絕再見他。

也許他並不知道,他的這個舉動,讓我的自尊心受到多大的傷害。

我,可是名貫長安的花魁,寶箏姑娘。

于是,我利用那段時間研習琴藝,創作出了不少高妙的曲子。

雖然被我拒之門外,然而,他仍舊每天必來。一般都是下朝後,這幾乎成了他一生的慣例。

他總是說。

「寶箏,你會懂的。有朝一日。」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我的年紀讓我永遠追不上他的思路,我被他遠遠的拋在了身後。

他看著我幽怨的眼楮。

「寶箏,我顧慮的事情,遠比你要多很多。」

這是我最不喜歡听的話,可總是被他反復的提起。

我知道,他在以他的老謀深算藐視我的年輕氣盛。

在他的眼里,我是虛浮飄渺的風沙,或者,水面上浮動的萍葉,總之,我什麼都是,就不是能讓他駐足的女人。

我甩開他的手。

這時候,我開始時常對他發脾氣。

默默的,卻讓他手足無措的。

我們就這樣,在推開,又聚攏的日子里,不斷的磨合著。

直到,劉弗陵長成了大人。

我見過他。

那是個長相無比艷麗的男子,他的眉宇間,似乎有種魅惑人心的姿態,連我,風姿卓絕的長安花魁,都會驚羨于他那天成的美貌。

我為他演奏過,帶著我的徒弟,黃少原。

是子孟哥安排的。

他說,其實,劉弗陵從沒有臨幸過任何一位妃嬪,包括貌似得寵的周嫣。

我感到深深的戰栗,男人們到底在想什麼。

記得那天,我挽著子孟哥的手臂離開時,對上了劉弗陵艷羨的眸子。

我知道,即便子孟哥的計謀得逞。

黃少原順利的走到了劉弗陵的身邊,事實上,那個美艷的男子也不是如他想象那般荒yin。

他,只是沒有找到真正愛著的人。

他那挺拔瘦削,卻孤獨高貴的身影,在我的記憶深處定格。

直到現在,都覺得那麼的悲涼。

我知道,子孟哥一直都在和劉弗陵爭斗。

一個想獨霸大權,而另一個卻到了親政的年紀。

我的繡房里,人越來越多了。

不少子孟哥的親信,時常會被傳來這里,他們秘密的謀劃著一些事情。

其中,我得知,黃少原的存在是為了不讓劉弗陵誕生繼承人。

而這,讓我多麼的驚訝。

劉弗陵的皇後,上官燕,是霍真的女兒。

為什麼子孟哥連自己孫女的幸福都不管不顧。

權力,已經讓他歇斯底里。

然而,我不會去干涉他。

我只是他身邊的ji女。

顯兒,才是該給他中肯意見的女人。

可是,事實證明,這個女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禍水。

她一手毀了我的子孟哥。

隨著歲月的流逝,劉弗陵親政的決心越來越強。

子孟哥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終于,矛盾激化。

上官桀聯合鄂邑長公主,誣陷子孟哥謀反。

他們偽造了許多的證據,然而,令人欣慰的是,劉弗陵的頭腦異常的清晰,他並沒有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

並在麒麟閣為子孟哥畫像,听說,用了大漢朝最杰出的畫師。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天,

傍晚,子孟哥面帶疲憊的跨入了我的房門。

我焦急的撲進他的懷里。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他。

可他,卻深情的捧起我的臉。

望著我,微微的笑著。

然後,他將我捧在他的膝上。

那是我最習慣的位子。

從十三歲起,便只屬于我的位子。

「你看,如果你是我的妻子,那麼,今天可能會被關進大牢。」他微笑著,緩緩說道。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

原來,他自知位高權重,若是出事,便是粉身碎骨。故而,才這樣苦心經營著與我的距離。

他仍舊笑著,捧著我的臉。

「但是,誰也不會去抓高官身邊的ji女,那對我們來說,不過是玩物,而非家人。」

我痛苦的垂下眼簾。淚不听話的滾落。

他卻傾子,緊緊的將我抱住。

「寶箏,我的小寶箏,永遠都不是玩物,而是珍寶。」

那一刻,我的淚,如傾塌的雪峰,轟然而墜。

或許,是劉弗陵的舉動感動了他。

此後,他再也沒有謀劃什麼。

相反的,在公主府宴請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挺身而出,拔出腰間的「嗜陽」。

可是,他畢竟已經年過五旬,「嗜陽」再快,也無法追風啊。

如不是一個叫長煙的女子,怕是陛下早已受到重創。

我很佩服長煙。

年紀不大,卻擁有過人的膽量。

這些年輕人,似乎比我們年輕的時候更有激情,更敢作為。

我很想認識她。

然而,後來的日子里,我沒有如願以償。不過,我認識了另外一個姑娘,後來她去了劉徇的身旁。

紅綃曾問我為什麼要去幫她,我什麼都沒說。

我只是覺得,她們的眼神里閃動著難以磨滅的勇氣,不像我們,始終壓抑著自己的。

我不能無視那些伸出去的手,那些高昂著斗志的頭顱里,有我這輩子都想象不到的勇氣和力量。

其實,我是個只會躲藏的女人,子孟哥哥就是我的高牆。

想到這里,我又覺得,自己比她們都要幸運。

我的生命里,有個那樣為我而隱忍壓抑的男人,這已經是我和李家,全家的幸運了。

月光終于從烏雲里露出頭來,外面的風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皎潔的月亮圓滿的臉龐。

今天,是滿月啊。

抬頭吹滅了燭台里的火光。

子孟哥似乎仍在沉思。

有月光的夜晚,火光成了多余的奢侈。

我起身,朝他走去。

直到我近的踫觸到他的皮膚,他才緩緩抬起頭來。

月光里,他眼角的皺紋深處,有著閃爍的淚光。

我假裝沒有看見,微微的笑著,握緊了他的雙手,就像,曾經的法場上,他高舉著,握住我的手時一樣,堅定不肯放棄。

我俯去,跪在他的腳旁。

他垂著眼。

「寶箏,你本可以置身事外。」

我仰著頭,微笑著看住他的眼楮。

我怎麼能呢

難道,我真的可以忘記,那一個個血淚交織的過往。

我知道,我的微笑可以給他力量。

他漸漸從恍惚中走出來。

目光從迷離,變為堅定。

「我以為,此時此刻,我什麼都失去了。原來,還有你在我身旁。」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永遠都會陪在我的子孟哥哥身旁。

霍家被滅門,就如同當年我的家一樣。

那轟然而來的倒塌,一切華美的樓宇,都變成了殘垣斷壁,草長鶯飛的深處,早已被血淚模糊。

我,洗盡鉛華的ji女,堅貞的守望著老去的男子。

我,並沒有虛度我的華麗青春,這份深沉的愛戀,和天成的默契,誰也無法演繹。那是我們沉浮于亂世最淒美的戀歌。

「琉璃泛著微光,酒尊盛滿惆悵,你是我的過往,我是你最悠遠的傷……」

「血淚深處的罪,宿世恩怨的淚,我們歸去吧,沿著那來時路的芳香……」

霍光與寶箏,用一只琉璃盞,飲下鴆毒。

劉徇只對外宣稱霍光病逝,為麒麟閣功臣保存了體面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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