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個父母雙全的殷實家庭。父親只有母親一個妻子,並不是娶不起妾室,只是因為他不想將精力耗費在女人身上。因此,他的子女也是有限的,我是家中的獨子。
我的入宮,是舉孝廉的結果。
衛太子很賞識我。
于是,我成了他眾多門客中的一位。
就在我剛剛嶄露頭角的時候,宮里發生了政變。
征和二年。
衛太子被逼無奈,血洗長安。
當時,我只是新來乍到的小人物,所以並沒有人來聯合我作戰,故而,沒有被牽連。
我的政治生涯,從掖庭獄典獄官開始。
那實在是個黑暗的地方。
我還記的第一次踏進牢獄的大門,我的心仿佛被摔碎的瓦罐,砰地一聲悶響,之後,便是一種路死路埋的絕望了。
即便是那樣,我說話的語氣,仍然擲地有聲,我站立的姿態,仍然巍峨不動。
那是我一貫的姿態,養成習慣的事情,是很難改變的。
一個嬰兒的出生,打亂了我的生活。
否則,我會那樣沉淪下去。
人們說我救了那孩子,然而,那孩子又何嘗不是救了我呢。
我只能說,這就是緣分,我深深的相信,生命里,有交錯的機緣。
當年,倚翠樓里,我跪在霍光身邊,希望他能救下這個孩子,繼而,為衛太子說些好話,然而,我發現自己是多麼的幼稚可笑。
霍光,他早已是權傾朝野的輔政大臣,他的眼里只有利益,除此之外的所謂道義責任,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我落寞的走出倚翠樓,以為一切都破滅了。
卻不料,一個青衣老者拉住了我。
他看來身體不怎麼好,很清瘦,唇色微微的發黑。
他說,他叫田千秋。
我頓時跪倒。
這是統領外朝能與中朝大司馬相互抗衡的丞相,我的希望又一次被點亮。
他微笑的看著我。
那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愚蠢。
田千秋是衛皇後的老臣,而霍光卻與衛皇後有著深遠的糾葛。
這一切,都是在後來才逐漸知曉的。
當時,我初來乍到,又怎會明白,這些人背後的故事。
在他們看來,我是個青色的果子。
根本就不值得看上一眼。
田千秋讓我不斷的將孩子的信息傳遞給他,而他,也開始為衛太子奔走。
他始終相信,劉徹即便再多疑成性,卻也是個有著血肉之軀的人,那麼,早晚,他都會後悔,後悔自己對親生骨肉犯下的罪行。
所以他告訴我,無論如何都要保住那孩子的命。
後來,劉徹駕崩。
令我們都沒有想到的是,他至死都沒有為衛太子平反,劉據的謚號,仍舊是戾太子。
田丞相徹底的失望了。
他向朝廷舉薦了我,然後退隱鄉里。
在他退隱的時候,誰都沒有想到,名義上是我護送他還鄉,其實,是我們共同,將那孩子送到了魯國。
交給了魯王,劉慶忌。
那些陳年舊事,我並不知道多少。
但田千秋說過,魯國受過衛皇後的大恩,就算普天之下沒有人敢收留這個孩子,魯國也會為他打開最後的大門。
果然,不出他所料。
魯王,雖然年老卻矍鑠的魯王。
義無反顧的留下了他。
並鄭重其事的向我們保證,魯國必然會舉國保護他。
這,讓我深刻的看到,權力中有情感在閃光。
隨後,我回到宮廷,受命戍邊。
我的陣地,是守衛燕國附近的右北平地區。
霍光似乎非常忌憚燕王劉旦。
也許因為他險些就坐上了王位。
這些,我也是後來才在流言里得知的。
我一直在右北平地區活動。
結識了不少燕國的劍客俠士。
他們的話,有很多都是很準確無誤的,比方說,關于燕王旦的過往。
燕王旦是個很果斷英武的人。在燕趙地區非常有名望。
曾有人說,他是最像劉徹的人。
從十歲開始,他便將自己關進籠子里,與猛獸搏斗。在旁人驚慌失措的同時,他卻以最快的速度將那些猛獸擊殺。
因此,旦,非常善于近身格斗。
十五歲的他,已經身材非常高大,面容恰似一個成年男子。
劉徹非常喜歡他。
那時候,他將自己與熊關在一起,開始了最殘忍的訓練。
三天後,人們發現,旦倒在血泊之中,然而,熊早已氣絕身亡。
當太醫將旦救活時,整個未央宮都陷入了歡騰。
劉徹高興的振臂高呼。
然而,望著那樣肆意而為的皇子,劉徹的心開始莫名的翻騰起來。
在第二年,也就是劉旦剛滿十六歲的時候。
劉徹,下了一道聖旨。
將劉旦封為燕王,並命即刻啟程。
旦穿上黑色的蟒袍,望著巍峨的未央宮。那一瞬間,他明白了劉徹內心深處的恐懼。他堅毅的揚起了手里的馬鞭,沒有乘車,而是跨上了自己的戰馬,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長安。
幾年後,他的門客,右臂上都刺著一只咆哮的黑熊。
直到劉徹彌留之際,他望著年幼的劉弗陵和妖艷的趙鉤戈,發覺那江山,對這孩子,似乎太沉重。
他開始猶豫,旦威武的身軀和果斷的風格,都讓他不斷的懷疑自己的決定。
然而,劉徹終歸還是劉徹。
他知道自己窮兵黷武,嗜殺成性,連年的邊關戰事造成民不聊生。他的下一任,不能再這樣崇尚武力,那必須是個予民生息的帝王。暴*過後,必須施以仁政的,否則,天下必然在沖天的火光里走向毀滅。
他不知道劉弗陵到底能不能做到,但是,他深深的知道,旦太像他自己。
這又讓他想到秦始皇和公子扶蘇。
當年秦始皇彌留,想到的人,是與自己性格迥異的長子扶蘇。
這是歷史必然的軌跡,只是當時有趙高和胡亥亂政,否則,扶蘇登基,想必,秦也未必亡的那麼快吧。
最終,劉徹還是將自己與秦始皇劃了等號,也把劉弗陵與公子扶蘇等同起來。
事實證明,這的確是英明的決定。
听說,接到那封詔書是在深夜。
旦披衣而起,侍從掌著燈,在昏黃的光中。
劉徹剛挺的筆跡,赫然寫著,傳位于劉弗陵。
他大怒的咆哮,就如一直困在籠子里的野熊。
于是,在劉徹死後。劉弗陵登基的時候。
他帶領燕軍,來到長安城外。聲稱那詔書是偽造的。
他集結的大軍,越過崇山峻嶺,像黑壓壓的烏雲,鋪天蓋地的集結在渭水橋頭。
那是他,第一次,駐兵渭水。
劉弗陵派去與他對峙的人,是霍光。
大司馬果然是個人物。
他沒動用一兵一卒,就將旦趕了回去。
那天,旦舉著手里的詔書。
「這是假的,比真正的詔書小」他指責著手里的詔書。
霍光冷哼著,拿出了三張詔書。
分別是送往魯,趙,齊的。
旦頓時一驚。
他沒有想到,原來三個國家的諸侯都已經齊聚長安。為的,就是防止叛亂。
他沉默了良久,沒有說話,執意要入宮,卻遭到了嚴詞拒絕。
「為何其他諸侯可以入宮,而唯獨本王不可」他怒目而視,鼻子里穿著粗重的氣息。
霍光冷笑的說道︰「回頭看看你身後的士兵。」
旦回過頭去。
自己身後,除了步兵,還有弓弩手,儼然一副攻城的架勢。
霍光冷哼道︰「魯,趙,齊三王都已經聚集在未央宮,卻未帶一兵一卒。」
說到此時,他已經看出燕王眼中的寒光。
「然而,大軍已經開拔,不出五日,便會匯集長安。五日之內,我只怕燕王,無法攻破我的壁壘。」
旦緩緩抬起頭。
城牆上士兵的鎧甲閃著熠熠的光輝。
他冷冷的笑了。
「本王是來護駕的,怕的是,幼主被人挾持」
霍光的臉上漸漸展開一個笑容。令人揣測不透的,深冷的笑容。
「既然看到了,就請燕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