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離歌 杜懷仲(四)

作者 ︰ 伏弓

後來的日子里,我再見到她的時候,竟然發現她沒有因為梅英的淡出而變的快樂,反而更加的疑神疑鬼忐忑不安了。

她的手指頭開始龜裂,指尖上時常有細小的血口子。

在一次宴請的時候,我小聲的問她原因。

她說,她時常的咬它。

我說,是你感到不安,還是過于敏感?

她茫然的看著我。

我承認,此時此刻,她的美達到了她人生的巔峰。

她的眼楮好似閃爍的水滴,在白日的光線里有著透明的璀璨光澤,她的目光開始閃爍和飄忽,然而,這樣的目光是多麼讓人迷醉啊,我時常痴迷的望著它,感到自己的卑微。

她的唇里總是痴痴的囈語著什麼,唇色不似我剛見到她時那般粉女敕,而是一種讓人望而生畏的紅。

她的面容,漸漸的變成了一種淒楚。

有時候,她莫名其妙的清醒,她的話那麼有趣,讓劉徹捧月復。

有時候,她不言一語,茫然的眼光,不斷的從眾人臉上掠過,好似受驚的小獸。

她那時而張揚跋扈,時而崩潰坍塌的美,讓我的心備受折磨。

我不能再守望著她來生活了,她的美開始變的令我費解。

那個時候,我听說,她的第一個孩子,在劉髆之前的那個孩子掉了。

甚至還有傳聞,是她自己干的。為的是嫁禍給衛皇後。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妍,美麗脆弱的姑娘,她怎麼可能變成這個樣子。

她曾經那麼妖嬈的伏在我的身前,討好的將酒杯遞到我的嘴邊。

我,曾經那麼近距離的享受著她身上聚攏的香氣。

她絕對不是傳言里那麼慘無人道的女子。

可是,我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我們無法深入的交談。

後來,她被衛皇後軟禁在上林苑的扶荔宮時,我終于見到了她。

這件事,沒有人知道。

那天,陽石公主壽辰,在上林苑宴請。

劉徹命我在席間繪制宴請圖。

于是,我奉命來到上林苑。

席間,我借故離開了一會。誰也不會關注一個畫師的去向,實際上,我去了扶荔宮。

見到李妍,讓我欣喜若狂。

她沒穿華麗的深衣,只披著一件銅色的斗篷。

手里,擺弄著一株樣子奇怪的花木。

我責問她為何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卻笑著說不是親手,是借女醫之手。

五雷轟頂的感覺讓我頓時清醒過來。我苦口婆心的勸她回頭。

誰知,我的話,讓她勃然大怒。

我從未見過她如此的猙獰,仿佛一只揮動著觸手的怪物。

她用扭曲的臉龐朝我大喊。

「你們這些臭男人有什麼資格評價我?」

我忙沖過去試圖按住她。

誰知道,她卻用壓低了的聲音不斷的灼燒著我的耳朵。

「如果我不殺人,就會有人來殺我我要做皇後,這樣才安全」

我頓時愣住,她壓低的聲音,竟然像鬼魅一般,我慌忙收回手臂。她已經完全被宮廷的爭斗扭曲,早已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跳著舞蹈微笑的李妍,我痛苦的搖著頭,想抽身離開。

卻不料,她猛的從後面抱住我。

我僵在那里。

那一瞬間,我甚至忘了自己身處皇宮禁地。

我像一個平凡的男人,終于遇見了心儀的女子一般,滿心喜悅,甚至有些顫抖的轉過了身去。

然而,當再次對上她斑駁的淚跡時,我忽然覺醒了。

不,我還有我的孩子,我不能不顧一切。

李妍絕望的朝我伸著手臂。

我卻在倉皇失措中奪路而逃。

回到家中,我瘋了般的尋找常喜。

當看見她正挺著肚子縫補孩子的新衣時,一股莫名其妙的悲愴感將我擊倒。

我撲上去,將她整個人抱在懷里,不斷的親吻著她的額頭和嘴唇。

常喜有些詫異,卻並沒有推開我。

我感激她沒有把我當成瘋子。

那一刻,我知道,我剛剛從死亡的邊緣爬過。

從此以後,我開始回避李妍,我無法再負擔那沉重而畸形的感情,我必須將自己拔出來,否則,我和她都將萬劫不復。

好在,這個時候,我還保留了那麼一丁點的理智。

不久,宮里傳來消息,李妍將一棵相思木送給劉徹,劉徹感念她的深情,竟然親自將她接出扶荔宮。

這個消息,讓我稍稍好受了些,我是多麼希望李妍能夠幸福,她的美,是我這種弱者無以負擔的,她必須找個更為強大的男人,而那個男人就是劉徹,然而,劉徹畢竟是帝王,他身邊的女人太多。李妍,又太過脆弱。

正在我為李妍的前途暗自混亂的時候,我的生活也開始發生了突然的變化。這一切,來的都是那麼突然。

梅英,竟然要嫁給我。

常喜不斷的哭鬧。

她說我忘恩負義,孩子馬上要生了,卻要娶其他女人做妻子。

我不得不找到梅英。

我說,你那麼美,那麼高貴,不要嫁給我這種頹廢的文人。

可她卻說,不要緊,只要你容納我,我不會影響到你的生活。

我不明白,這是什麼理論。

那一刻,我真的對女人投降了。

她們的腦子里,到底在想什麼?

梅太尉也對自己的女兒無能為力。

她以死相逼,最終,我只能成為了震驚長安的人物。

糊里糊涂的將位列三公的太尉之女娶回了府中。

常喜已經沒有了哭鬧的力氣,她已經快要臨盆了。

那是燥熱的七月,她痛苦的躺在產席上哀號著,時不時的,還在咒罵著我和梅英。

我都知道的。

只是,我無法為她做什麼,只能焦急的等待產房外面,不斷的擦著頭頂的汗珠。

那正是我娶親的當天。

客人剛走,本該是入洞房的時候,而我,卻不顧一切的來到產房外,守候著我的侍妾。連下人都奇怪的望著我。

直到子硯扯著嗓子來到這個世界,我才意識到,梅英,真的沒有來干涉過我。

常喜心情很糟,因而女乃水也不好。

子硯,只能交給女乃母。

我本打算等一切過去後向梅英請求原諒,卻不料,今後的將近一個月里,我都沒有單獨和她說話的機會。

她只在自己的屋子里吃飯,進出也不驚動我們,這個家,真的就只有我和常喜一般。

常喜對她的到來本是憤憤不平的,然而,梅英的低調讓她根本找不到公平對決的機會,我隱隱感覺到,她的情緒開始變化,我開始在她身上看到了李妍的影子。

這個發現令我慌張,我發自內心的恐懼。仿佛心頭顫著一條鬼魅,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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