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李妍會膽戰心驚。
她的美,根本就是超越世俗的一種姿態,那疏離的眼神,和高高在上的眉,仿佛月兌離了人間的煙火,飛升在雲端般干淨利落。
她是不屬于人間的女子。
我甚至屏住了呼吸,再一次確定,這是個真切的女人,我看了看她拖曳在地上的身影。
她不言不語的坐在那里。
只穿著慣常的深衣,竟是黑色。純正的,沒有任何花紋和繡工的黑色。
我們僵持在那里,過了好久,她似乎有些不耐煩了。
問我為什麼不快點畫。
我支吾著說,難道你不去換件喜慶些的衣服?
她斜了我一眼,轉過頭去。
那不屑一顧的神色,讓我頓時覺得自己庸俗不堪。
「我從來都只穿黑色。」
她淡淡的說著。
眼光卻落在窗外的玉蘭上,含苞欲放的花朵,像潔白的利劍,朝著天空伸直了腰身。
那一瞬間,我發覺,她就是玉蘭花。
永遠將臉,對準天空的方向,不知道人間還有低頭這件事情。
于是,我低下頭去。
開始做畫。
或許,面對這樣的女人,低下頭,是常人最先選擇的姿勢。
這幅畫畫的很艱辛。
她不是很配合。
一會起身去喝茶,一會抬手驅趕著飛進紗窗的小蟲。
我總是不得不停下來,讓她休息一會。
她從不看我,只把眼楮望向窗外某個方向。
別的秀女,都已入住永巷,在那里完成她們入宮的第一幅畫作。只有她不肯入宮,非央求父親找畫師來家里做畫。
這是不多見的事情,然而,規則總是在這些位高權重的人物身上被打破。
我親眼看著別的畫師將畫作承了上去,只有我和梅英,遲遲沒有完成。
宮里催了好幾回,我只能說,梅家小姐太嬌貴,身體不好,每每畫不多時便需要休息。
好在對于她的美貌,宮里是有數的,似乎也並不急著催促,只默默的等待著。
就這樣,外面的玉蘭花謝了。
而她的臉色,也越發的嚴肅起來。
她時常會走神,望著某一處,表情陷入深冷的狀態。後來,我竟覺得,那神色更接近絕望。
發現這件事情後,我開始試著和她說話。
起初,她並不應承。
後來,她漸漸的開始回答一些簡短的句子。
直到有一天。
她竟然很突然的說出了這樣的話。
那時,我正在用十分柔女敕的紅色暈染她的嘴唇。畫作幾乎走進尾聲。
「怎樣才可以不入宮?」
她這樣問著,眼楮,竟然很直接的看著我。這是一般大戶人家女孩從不用的看人方式。
我先是愣了愣。
然後開始搖頭。
「除非死了。」
她顯得有些失望,緩緩垂下眼簾。
我們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忽然覺的有些不妥。我從沒有想過有女人會拒絕入宮,那可是連李妍都爭著要去的地方啊,又怎麼會有女人對此事,流露出如此深切的不安和絕望。
「又或許,你病了……」
我漫無目的的說著,眼楮向她瞟去。
其實當時,我想的更多的還是李妍,她是那麼鄭重其事的交代我,要阻止她的得寵。
我本以為在她的畫作上動些腦筋就行了,然而,卻沒想到,我竟然完全有能力阻止她入宮。
我的話,令自己都大吃一驚。
而她,卻似乎看到了希望一般,眼里漫起重生般的喜悅。
那天,我走後,她便開始渾身起疹,那樣子,像極了麻疹。
梅府陷入混亂之中,沒有人知道,那不過是一劑中藥的作用。
我真驚訝于她的行動力。
從我離開到她發病不到幾個時辰的時間,她便找來了大夫,重金設計了這樣的圈套,折磨的,卻是她自己。
我在想,我真是不了解女人,為了入宮和不入宮,她們可以將自己折磨的面目全非,她們到底在追求什麼。
然而,我不想想那麼多,我只是個畫師,盡管頻繁的接觸權貴,但我對權力並沒有多少,我只是想過浪漫縱情的生活,那些明爭暗斗,都和我沒有關系。
當我再次來到倚翠樓。
老鴇找到我。
她翻著白眼,將一張贖身契扔在我的面前。然後一坐在我對面的位子上。
我有些詫異。
她哼著鼻子數落我,在她碎碎叨叨的言辭間,我終于恍然大悟。
竟然是常喜,她出事了。
我沖進常喜的房門,卻見她獨自坐在案旁,一雙大眼楮呆滯的看著案頭的一只瓷碗。
我忙沖上去將碗打翻。
我憤怒的朝她大吼,責罵她自作主張。
盡管我不是個情緒激烈的男人,但得知自己的孩子要被人打掉,我仍舊不可抑制的憤怒咆哮。
我沖天的火焰在她無助的哭聲中熄滅,我俯身,將她抱起。
在樓下,遇見了一臉鄙夷的老鴇。
我將身上的一塊和田玉壓在她那,頭也不回的將常喜帶走了。
之後的將近一個月里,我都在忙著湊錢給常喜贖身。
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出生在青樓里。
我不是背景深厚的政客,我沒有資本玩那些行走在刀鋒般的游戲,我必須將我的女人帶走,讓她在一個干淨舒適的地方為我生下第一個孩子。
我不斷的來到一些朋友家中,訴說著自己的遭遇,在他們或者同情,或者鄙夷的目光里將自尊埋葬。
不管怎樣,我還是籌到了足夠的銀子,常喜終于可以從良了。
當我拿著贖身契在她面前炫耀時,她竟冷冷的笑著。
這笑,深深的刺痛了我。
我承認,要不是她正懷著孕,我會追究到底。然而,我終究還是個不喜歡探究的人,一切,都只停留在一個剛剛可以認知的位置,便停止了生長和發育。
很快,我便忘記了她那不尋常的冷笑,開始著手當一個父親。
那年我已經二十九歲,在這個時代,是個成熟到了巔峰的男人。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劉徹,也是在這個年紀才抱上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我有些輕飄飄的感覺,每天和同僚們聚在一起。
我們都是愛酒的男人,尤其是像我這樣的文人,生活里怎麼能卻少這樣的東西,如果說還有我最愛的,那便是女人。
不可否認,我是極度的熱愛美女的。
我仍舊在懷戀著李妍,她成為了我人生里永遠越不過的沙丘,那籠罩著月光和爬滿薔薇藤蔓的美麗沙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