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離歌 常喜(二)

作者 ︰ 伏弓

我就是有這樣的能力,把身邊一些比自己優勢的人想象成我的敵人,我不管他們對我是友好還是敵對,總之,我是與他們對立的,我與一切超越我的人對立。

這也許是我經歷了慘痛生活,卻仍能活下來的動力,這是一種接近戰斗般的勇氣。

就好像挨打,如果打不死我,就小心我冷不防的殺掉你。

所以,最好別輕易動我。

後來,我還是見到了梅英。

我不得不承認,我從沒想過,梅太尉,竟有這樣美的一個女兒。

說到美,我不得不拿她和李妍做個對比。

李妍的美是嬌艷的花,而她,卻好像是空無一物的一種聲音。

我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總之,那是種讓人無法把握的樣貌,五官端正,卻說不出到底哪里出眾,皮膚不黑也不白,卻感覺很皎潔光澤,她的眼神總是游離的狀態,我根本不知道,這個女人在想些什麼。

我開始有些擔憂。

她的話太少了,甚至比我還不願意用語言這種交流的方式。

她只是默默的呆在某個地方,從來不想引人注意。

然而,我越來越發現,杜懷仲的眼里,放射出某種令我擔憂的光芒,在他望向梅英的時候,那光芒讓我不寒而栗。

我開始變得敏感,也許我一直就很敏感,又或許,ji女,本就是敏感的。

我一遍遍的提醒他對我的虧欠。

說這話的時候,懷里還抱著子硯。

子硯像他爸爸,我本以為他會長的很像我。

直到後來,我竟然發現杜懷仲時常跑去梅英的屋子,我開始氣急敗壞的想方設法的破壞他們。

可是,燃起的愛火是無法撲滅的,當我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梅英已經懷孕了。

我痛苦的將屋子里所有的東西都扔了出去。

我拒絕和杜懷仲交談。

他說,缺乏溝通我們會走入扭曲的困境。

我不知道他說的扭曲的困境是什麼,我只知道,我的男人被人搶走了,連同我的正室身份。我的孩子將被稱為庶子,有關我的一切,都將再次寄人籬下。

我必不可免的又做了第二。

杜懷仲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思,他只是不斷的想和我交流。

可交流能解決什麼問題。

我們能重新開始嗎?梅英的肚子能回去嗎?

杜懷仲,你給我記著,我到死,也不會原諒你的。

那時候,我固執的認為,我一定會死在他的前面。

我總是把結果想的很悲哀。

誰知,過了不久,我也懷孕了。

杜懷仲似乎很高興,他是如此的喜歡孩子。

那天午後,我懶懶的呆在房里,盤算著我的,支離破碎的生活。

梅英卻走了進來。

這是我們第一次單獨的對話。

她面色平和的看著我。

我本想趕她出去,她卻已經坐了下來。

微微凸起的肚子告訴我們,誰也不要說過分的話。

「我不會把我的丈夫交給你。」我仍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她坐在那里,目光從我的眼楮向下,漸漸落在我的肚子上。

「那里的生命和這里的一樣。」說著,她指了指自己。

我有些愣了,她皎潔的臉龐讓我一瞬間有些茫然。

我長了這麼大,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親,卻從沒有學會好好的和人交談,交談有用嗎?

「別和我爭了,你逗不過我。」她接下來的話,讓我火冒三丈。

我險些舉起手里的茶碗朝她扔去。

「知道李妍為什麼怕我入宮嗎?」。她仍舊面無表情。

我不理解她此刻的心理,是向我示威,還是來規勸,為什麼她會用那麼一種冷漠,傲然,卻高貴的姿態和神情。而我,卻只知道發脾氣的時候砸東西。

「我的父親是三公之一的太尉,掌管兵權。」她淡淡的看著我,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情。

我的手緊緊的攥著。

「如果你想平安的守住這個家,就別再胡鬧了。我可以保證我們的丈夫飛黃騰達。」說完,她緩緩起身,離開時,竟連頭也沒回。

我被她的語調徹底震撼。

在倚翠樓里的日子,我接觸的人也不少,自問還是很有見識。卻沒有一個如她這般,高高在上,竟從不拿正眼看我。

「滾你來的比我晚,憑什麼說這些」

我有些無助的叫著。拖著沉重的身體追了出去。

卻迎面撞在杜懷仲身上。

他凝重的目光讓我的心不斷的下沉。

他說,你怎麼就不能消停點。

我說,我要殺了那女人。

他搖著頭說,我絕對不允許。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

正房傳來孩子的哭聲後第二天,展屏也迫不及待的來到了這個世界。

她是那麼能哭鬧。

我的女乃水依舊不夠。

女乃母說,她從沒見過這麼貪婪的孩子,幾乎是沒饑沒飽的叼著她的女乃頭。

相比之下,正房那邊很安靜。

杜懷仲去那里的次數越來越多。

最終,我知道了,他更喜歡梅英的孩子。

同樣是女兒,他卻還是有所偏向的。

他給那孩子起了一個神采飛揚的名字,杜飛華。

第一次見到那孩子的時候,我感到好奇。

她呆在梅英的懷里,總是睡覺,幾乎,我看不到她醒來的樣子。

私底下,僕人說,那孩子很少哭鬧,醒了就自己玩,然後就睡去。

他們說,這麼小,怎麼好像三魂七魄都到齊了一樣。

我問他們什麼意思,他們說,一般孩子在很小的時候三魂七魄是不全的,要按照個人命數不同,在特定的時間聚足。

我冷笑著點頭。

這麼小,就如此安靜的孩子,的確是個異類。

和她母親還真是像。

我從來不和她說話,即便有時候不得不聚集在同一屋檐下,我們也只是呆在彼此的壁壘里,從不向對方邁出一步。

我承認,對于打我,罵我,甚至是虐待我的人,我都可以很有力的還擊,我的身上,從來就不乏斗爭的性格,然而,對于冷落我,漠視我的人,我卻喪失了能力,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的局面,我的時間,被大段大段的空閑下來,根本找不到可以還擊的借口,這讓我漸漸的喪失了勇氣。我有些不知所措的徘徊在窗前的玉蘭花叢里。

那是她來了以後栽種的。

一直種到了我的屋檐下,我曾叫人將它們拔去,然而,杜懷仲不肯。

他說這是美麗的植物,植物的生命是不可以任意踐踏的。

可是,他卻無視了我的生命。

我在他的日益冷漠中漸漸感到落寞無助。

盡管,有時候,我也在家中舞蹈。

然而,我知道,我已經沒有了觀眾。

當肥大的水袖凌空而落,我沉默了許久的肢體開始有些僵硬,我知道,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倚翠樓里的常喜,那個緊緊追隨在李妍身後,位居第二的女人。

有時候,我會想起李妍,她是否還能跳起那些難度高絕的舞蹈,我知道,自己已經不行了。

可是,不久,我就從杜懷仲捶胸頓足的哭聲里找到了答案。

李妍不但不能跳舞,她什麼都不能了。

她死了。

忽然間開始吐血,然後昏倒,不多日,便歸了西。

听到這個消息時,我不知道自己作何感想。

我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並沒有喜悅。

終于,我發現,我們擁有著最大的共同之處,這讓我們即便一直較量,卻永遠都成不了真正的敵人。那就是,我們都曾經是ji女。

每當這個時候,文人墨客就喜歡用香消玉殞這個詞,從這個詞里,我能感受到一種漸漸流逝的美麗,一絲一縷,慢慢的從這個空間中抽離。仿佛抽絲剝繭一般緩慢,這緩慢升華出一種別樣淒美的傷感,讓文人們趨之若鶩。

同樣是ji女的我,卻認為另一個詞可以更貼切的形容李妍的離去。

那就是灰飛煙滅。

我們本來就不是什麼香,什麼玉。

即便美艷如李妍一般,卻也不過是沉淪在風塵里的灰,在這個骯髒的世間,駐足的太久,一陣風吹來,她便隨著那風,飄散的無影無蹤。關鍵是,我們什麼都不會留下,除了浪蕩的聲名。

我們真正的敵人,應該是如梅英那樣的女子。

有著干淨的身世,和顯赫的背景,目空一切,卻脆弱如湖面上的薄冰。

我終于冷笑起來。

杜懷仲仍在痛苦的哭著。

我厭惡的看著他,難道,他到今天還愛著那捧塵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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