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杜懷仲不是我的一時沖動。
我知道,如果我不嫁人,病好了以後,父親還會找個機會讓我入宮。
那是我死也不想去的地方。
我沒見過劉徹,但我知道,我絕不可能愛上他。
關于他的事情,我還是略有耳聞的。
陳皇後是她姑母的女兒,也就是他青梅竹馬的表姐。
為了登上王位,那麼小的他,就會信誓旦旦的對著陳**甜言蜜語。在民間留下了金屋藏嬌的美麗謊言。
誰知,當他十六歲登基後,一切都開始面目全非。
因為陳皇後遲遲未孕,他開始到處網羅美女。
他迫切的希望以後嗣來穩固王位。
終于,他的風流浪蕩引起了陳皇後的不滿,二人時常發生激烈的沖突。
最後,平陽公主府里的歌姬衛子夫被接入未央宮。
陳皇後的出身,讓她不可能向衛子夫屈服,那是何等懸殊的地位,長公主的女兒,和一個歌姬的斗爭。
然而,為了區區一個衛子夫,劉徹竟然能不顧全天下的反對,將陳皇後貶入長門。
我不是瞧不起衛子夫,我只是更加同情陳**。
同樣是女人,為什麼要踩著別人的尊嚴行走。
在陳皇後離去的背影里,已經注定了衛子夫的隕落。
我知道,還會有另外一個女人,甚至更多的女人來分食她的榮寵。劉徹,根本不可能永遠為她而激情高昂。
女人是會老去的,而帝王身邊的女人衰老的速度則更加驚人。
越接近權力,人心越容易枯竭。
我的父親總是喜歡提起宮里的事情,在他眼里,那些皇後婕妤,都沒有他的女兒美麗和有城府,他由衷的相信,只要我能入宮,必然會對劉徹外戚的權力分配造成深刻的影響,而我的家族,也會得到更多的利益。
這是個瘋狂的亂世,盡管看起來歌舞升平。
前線不斷發生戰事,我們得勝的消息也一度令人振奮。
我的家庭里,不斷的討論著衛青和霍去病的名字。
父親開始有些擔心,他掌握著大漢朝半數以上的兵權。可是這些特權,正在被迅速崛起的衛氏殘食。
想到我,幾乎是必然的。
我只是慶幸,他在我已經長大以後,才想到這個,以至于,給了我可以主動掌控局面的機會。
我,梅英,要自己安排人生。
劉徹的英俊和氣度,是我早有耳聞的。
然而,我不是個簡單膚淺的女子。男人的外在吸引不了我。
即便是人間最高的帝王,在我的眼里,也不過是水中的月亮。
有人說我自視太高。
我想說,難道我要作踐自己,這才讓世人覺得妥當嗎?
不錯,大多數的男人,都是這樣想的。
他們缺乏最起碼的心胸,因而,女人必須匍匐在他們腳下。
哼。
我偏不要這樣。
還記得那天,杜懷仲來到我的面前。
我問他,能不能將我畫的丑一點。
他的回答讓我覺得有些驚訝。
他竟那麼爽快的月兌口說,好。
這讓我忽然想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當回過頭去時,我看到了一個面色平和,神態安詳的年輕人。他的眼楮很純粹,似乎有著某種浪漫的詩人氣質。
讓我想到寫下《離騷》的屈原。
他的眼里沒有傷,只有那麼深沉的愛戀。
我看著他,十分確定,那是熱愛萬物,熱愛生活的脈脈溫情,他一定是個心軟的好人。
我轉過頭去,將目光鎖定在一棵玉蘭樹上。
他開始作畫。
我的心卻有些煩亂。
如果必須選擇,我倒覺得,逃避劉徹最好的方法,就是嫁給別人,而該選擇什麼樣的人,我卻在心里反復的論證著,自己和自己較量。
當我在父親面前提起杜懷仲時,父親非常震怒。
他說此人已經有位侍妾,且曾經一度狎ji度日,是個不可以托付終身的浪蕩文人。
在听說這些的時候,我的確有些震驚,甚至氣惱。
為什麼他有那麼一段不光彩的過往。
這讓他本來就不夠光鮮的身世變得更加不令人滿意。
然而,幾天後,我仍舊站在了父親面前。
告訴他,如果不讓我嫁給這個人,我就死在他面前。
我並不是恐嚇他,我是真的活的有些不耐煩了。
每日憋在梅府,以大家小姐自居,不能輕易踏出家門半步,整日保養著這具無關緊要的軀體,為的,是有朝一日將自己完整的呈獻給劉徹。
我覺得自己就像一盤炒了很久的菜,終于色香味俱全,便要隆重的被捧出去,獻給最尊貴的客人,然後,從他或者滿意,或者厭惡的眼神里尋找我人生的價值。
這是我做了將近二十年的噩夢。
今日,我必須從夢里醒來。
父親痛不欲生。
他說,你可以換一個人,為什麼一定是杜懷仲。
我說,因為,是他喚醒了我。
終于,父親陷入沉默。
後來,我才知道,他告訴杜懷仲。
我必須是正妻。
我成功的逃離了權利的血腥爭奪,我不必為家族的興衰背負我背負不起的責任。
然而,我卻仍舊成了不幸的女人,我的不幸來自于我同樣劫奪了一個女人的幸福。
最終,我還是成為了衛子夫一樣的女人。
我為了逃避不了的命運,而深深的懊惱。
後來,開始篤信方士。
是的,我的確低估了常喜。
在沒有嫁給杜懷仲的時候,我是非常自信的。
我知道,我是王孫貴族的瑰麗夢幻,甚至連劉徹都對我充滿期待。
這樣的我,是飛入尋常百姓家的鳳凰,必將得到眾人的禮讓。
可是,常喜,卻沒有給我這樣的機會。
她竟然在我入門的那天生產。
我站在遠處,身披著大紅的婚袍。
杜懷中焦急的身影,在產房門口徘徊。
這一刻,我看到了一個急于成為父親的男人,他眼中殷切的期盼讓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傷害。
我發覺,原來,自己並不如預想中堅強。
我轉過身去,常喜不斷的叫罵聲在身後響起。看來,她不是安心充當侍妾的女人。
然而,ji女,還能做正妻嗎?
我有些恍惚。
在我看來,那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卻真的有人願意用全身心的激情去實現它,我不解的拂袖而去。
我承認,我是個缺乏激情的女子。
常喜的叫罵聲,後來還是不斷的傳來。
在我閉上眼楮,睜開眼楮,閑庭信步,書寫品讀的時候,像一道道閃電,或是驚雷,讓我不斷的打著寒戰。
我到底還是傷害了一個女人,一個一開始,並沒有被我考慮進去的女子。
後來,我終于明白,不管是陳皇後,還是ji女常喜,其實,都是女人,月兌去華麗的外衣和身世,本質上,她們沒有什麼區別。
是我,用區別的心去對待了本是一碼子的事。
錯的,是我自己。
我時常會搖頭,其實,我還是沒有參透的人啊沒有真正的參透。
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發現杜懷仲的眼神變了。
從一開始的回避,到後來的偷偷窺視,再到後來。
他干脆直接來到了我的房里。
那天,他有些不舒服。
似乎是頭暈。
他踱了進來,見我正在撫琴,便緩緩坐下,閉起眼楮。
我也沒有說話,只是覺得有些驚喜。
也許,我是愛他的,只是,我被理性壓抑的太久。
後來,他仰身躺在榻上。
我走過去,卻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睡去的他,像個無助的孩子。
他是那種無論成長的多麼成熟,都難以月兌去童顏的男子。
他的身上,有種真切的親和力,如同所有熱情的文人一樣,略顯羞澀,卻讓人覺得溫柔。
我俯去,躺在他的身邊。
這是我第一次,睡在自己丈夫的身旁。
那感覺,竟然是無比的安全和幸福。
再後來,他來我房里的次數越來越多。
我們可以交談的事情原來如此廣泛。
從天文到地理,從人心到藝術。我們是無所不能的夫妻,曾經,我真的是這樣認為的,我為自己選擇了如此聰慧的丈夫而感到自豪。
在這個時候,我得知自己懷孕了。
他非常高興,對于這個孩子的期待,超越了一切。
此時此刻,他入宮的時間也越來越多,越來越長。
時而,還會徹夜不歸。
我總是會提著燈等在門口。
即便是最嚴寒的冬季。
我知道,這是常喜無法做的事情,在這個家里,只有我,才有這種資格。
他時常會帶回一些宮里的賞賜,他總是先拿給我。
我心里明白,他是真的愛上了我。
我並沒有和常喜搶奪什麼。是她自己,將杜懷仲越推越遠。
她不斷發作的脾氣,和落落寡歡的眼神,都讓杜懷仲害怕。
我發現,杜懷仲什麼都好,就是有些膽小。
他害怕面對情緒不穩定的女人,每當這時,他都會手足無措,甚至,在這些女子的自殘般的行為里,他受到了比她們本身更嚴重的傷害。
所以,他總是逃到我這里。
我的安靜,舒適,永遠平緩的空間里。
我,始終都是個缺乏激情的女子。
這樣的我,成為了杜懷仲最好的避風港灣。
他擁有太充沛的情感,卻披上了最脆弱的軀殼,因而,他總是在女人們那里受到傷害。殘酷的命運啊,卻總是讓他遇見強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