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舊盯著天邊的烏雲,那雲朵越發的濃重似乎還在不斷擴大,它在朝我襲來,從潔白無瑕的同類里逐漸分離。
如今想來,那時候的我真是接近瘋狂。然而,更加瘋狂的舉動發生在劉賀被廢之後。
宮里的消息總是很快便會傳來永巷,這里是未央最溫柔的笑窩,也是長安城比章台還要骯髒的毒床。
花架下,一簇雪白的木香藤下,我正幻想著他日的輝煌。
沒想到,那個消息就這樣直挺挺的刺進了我的耳膜。
「劉賀被廢。」
劉賀被廢?
劉賀被廢
沉默和隱忍永遠都不是我的性格,我追上去,扯住那個來傳遞消息的小黃門。
「為什麼?」
他茫然的望著我,然後搖了搖頭。
其實,誰都知道,劉賀那樣的人,怎麼可以做大漢朝的統治者,若是持續下去,說不定漢朝會毀在他的手上。
可是,那和我有什麼關系,我只是想做皇帝的女人,我只是希望成為一個被載入史冊的女人,在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女人成功的幾率太小了,我們從來都是被踩在腳下的同類,被忽略不計的性別符號,一切都因為我們更為脆弱和感性,便失去了與男人並肩的機會和資格。
我深深的痛恨這個時代,和這個時代所尊崇的一切原則。
那人轉身要走,又被我拉住。
「是誰廢了他?」
我目光里有灼熱的火焰,一下子將他灼燒的有些疼痛,他縮了縮脖子。
「自然是上官太後,怎麼竟問些沒用的事。」
說完,他逃也似的跑了。
我呆呆的立在木香花底下。
那一瞬間這個世界失去了所有的聲色,我只看見一道深刻的光,映照出上官燕決然的面孔。
皇太後。
哼
我這樣回應著,將那道光擊的粉身碎骨。
與我幾乎是同齡,卻高居長樂宮,可以指點江山的上官燕。
那時候,我幾乎用全部的精力去恨和詛咒她。
誰知,後來來的人,竟然是劉徇。
我早就見過的,在儷屋。
他那時還是一副混混的樣子,我真恨自己有眼無珠。
可是,令我詫異的是,他竟然還是選中了我。
在眾多待選女子中,我是第一個走入他生活里的女人,在衛婕妤和王皇後之前,然而,就是這樣的我卻永遠的失落在了歷史的長河里,再也浮不出水面。
只因我做了一件錯事。
可是,我錯在了哪里?
他們一個個的神神秘秘,圍繞著權力的男人們是最可惡的動物。
劉徇也不例外。
他對我笑著,卻從不說動情的話語,他時常在夜晚招幸我,卻沒有給我任何的封號。我總覺得他對我有著壁壘重重的隔閡,卻總是刻意的將我拉進他的懷抱。這做作的柔情,似乎別有用意。
漸漸的,我感覺到,問題的核心竟然是淖方成。
她十分像我的姐姐杜飛華。
當然只是眼楮。
真正的杜飛華十分丑陋。而時常出現在我眼前的淖方成卻是個美艷不可方物的女人。所以我堅信,那不過是我的錯覺。
或許,我太堅硬了。
以至于在她故意在我的畫像上做手腳時,都沒有意識到杜飛華的回歸。我只是一味的相信她的容貌比不上我。
其實在我的心里,誰能比的上我呢?我是如此自負,以至于有些神經質的女人。
在等待封位的日子里,我不斷的蛻變著,我意識到,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劉徇似乎永遠都不可能將我正式的納入他的後宮,我只不過是他在思念另一個女人時的一個替代品,那時候,我開始揣測,淖方成和我之間必然存在著某種聯系。
這讓我逐漸發現真相,于是再一次偶遇時,我忽然間喊了杜飛華的名字。
她微微挺了挺身子,然後頭也不會的走了。
我知道,淖方成,其實就是我的姐姐杜飛華。
然而,她是如何變成現在的模樣?
那枚像模像樣的桃花記告訴我,也許,她的病好了。
而痊愈之後的她,竟是這樣美麗,她的美麗令我幾乎瘋掉。
在她的面前我空有架勢的自負了許多年,然而,卻在一瞬間被她的沉默擊垮。我不能就這麼沉淪下去。
我好像是隨著她的出生而來的一個影子,與她不能分割卻彼此排斥。
就好像我的母親和她的母親一樣。
這讓我更加痛恨劉徇,于是,展開了對他的報復。
我要毀了他的幸福。
剛好那時,許皇後生產。
之前她曾經差點將我趕出宮去,我知道,她和劉徇還有我的姐姐是一伙的。
顯在那個時候找到了我。
她對我曉以利弊,說了許多推心置月復的話。
其實,我很清楚她要將女兒霍成君推上後位,這對我並沒有什麼損失,更何況,親近霍家是我在後宮立足最好的法子。
要知道,當時我可是連封號都沒有的女人,陪伴過劉徇度過無數個寂寞的深宮夜晚的,卻始終不被看好的女子。
所以,我準備借著這個機會大膽的報復。
淳于衍為了自己的貪念不負重望,許平君自然死在了歷史的劇痛里。
得知她死訊的那個傍晚,我感受到來自靈魂深處的震顫,那種我從未體會過的興奮和刺激。
原來,宮里的斗爭時刻都浸泡在鮮血里,骯髒的血肉里,開出的是絕對畸形卻令人迷醉的花朵。
讓我沒想到的是,那麼快,劉徇就找出了事情的真相。
淳于衍被收押,而與此同時,她也供出了我和顯。
我們三個幾乎同時走向了滅亡。
現在,那朵烏雲幾乎飄到了我的頭頂。
我揚著脖子,挺直身體。我已經被它完全籠罩了。
黑雲的影子投射下來,淳于衍不斷的哆嗦著。
她喃喃自語著,仿佛在祈禱來世不要再入宮,不要再作惡。
我卻仍舊挺著身子。
我不相信來世,我只恨今生做的不夠徹底。
我恍然間覺得,當劊子手手起刀落時,我的靈魂會一躍而起,沖到那團烏雲里,再飄到未央宮的上空,下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雨,看他們掙扎在雨里,看他們倉惶的抬頭祈求,看整個世界,在我的腳下傾塌然後毀于一旦。
既然今生不能如願,就別期待來生,我要用最後的一點力氣,吞噬你們的江山和家園。
我是杜展屏,沒有來生,只有憤恨,被歷史沉重的車輪碾碎,沉入湖底不得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