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翠煙籠 商譽(二)

作者 ︰ 伏弓

這些,遠不是一個普通王侯能夠懂得的事情。我知道,這血腥的八年,已經讓我和大漢朝所有的劉氏貴族分裂,我的心,永遠的站在了忠誠和信念這邊。

我拒絕所有的享樂,每日都保持練武的習慣,這習慣是久經沙場的慣性。此時此刻,我已經不再是個長安城里細膩溫潤的君子,我成了個驍勇的將軍,沾染了永遠也擦不去的血跡。

後來,在我幾乎是自持到有些封閉無趣的時候,一個女人走進了我的生活。

她像一道春日里的陽光,有種輕描淡寫的堅定。

我終于知道,我喜歡的,是這樣的女人。

她叫長煙。那時候還是劉弗陵身邊的一個小織女。

我喜歡她的名字,我甚至覺得,她的父親也和我一樣,曾經做過將軍,否則,哪里會想到如此絕佳的一個名字,那孤獨升起在大漠里的狼煙,仿佛一柄利劍,直沖天際。

那是只有戰士才懂得的意義,蒼涼的,帶著戰鼓的累累重音,氣壯山河的撲面而來的神氣。

其實,在我離開長安奔赴沙場時,就已經見過她了,只是那個時候她才入宮,還是個剛過豆蔻的女孩子,那樣子,非常的伶俐和爽快。後來竟漸漸的淡忘掉了,直到這次回宮,她竟然完全變了模樣,我險些沒有認出她來。

那天,她立在陽光里,似乎遙望著什麼,濃翠的紗衣在夕陽的余暉下顯得有些溫暖,我就站在她身後,而她卻並沒有發覺。

她只是那樣默默的站著,翹首以望著什麼心事。

于是,我有了時間仔細的觀察這個女子。

她的身材很消瘦,似乎是常年勞作的結果,手腕和胳膊都很縴細,她的脖頸是最美的,柔韌而縴長,尤其在她垂下頭去的時候,有種溫順卻堅定的美感。

我有點忘情,竟朝她走去。

就在這時,她竟飛快的轉過身來。

那件翡翠色的紗衣頓時隨著她忽然的動作飄出了一道綠色的霧。

她先是愣了愣,一雙細長如煙的眸子探尋般的看了我一會,忙又俯去。

然後說了句,請恕長煙無禮。

我不知道她無禮在什麼地方,難道只是因為那樣直接而不避諱的看了我一眼嗎?抑或是不該在這個時間立在這麼個顯眼的地方而被我發現。

我剛要伸出手去扶起她,卻見她已俯身而去。只留下了一個窈窕的背影。

或者,無禮的人該是我吧。

我喃喃自語,然後自嘲的笑了。

我第一次如此渴望走近一個女人,她仿佛是被悲傷籠罩的小獸,那樣獨自的舌忝舐著自己不願被人發現的傷口。

我想,下次再遇見她的時候,一定要問問那傷口到底是什麼。

不過,這更讓我確定了,她就是從前那個女孩,長煙。

後來,我從人們的口口相傳里知道,她有個很有氣魄的別稱,「神手」。

是什麼樣的工藝,能被稱之為神手,我幾乎是有些懷疑。

然而,從沙場里走出的我,想象力是極為有限的。

我是斗士,並不是藝術家。

後來,我有幸見到了那被稱之為「奇錦」的織物。然後,那東西,成了我以後人生夢境的底色。

那是劉弗陵為柳伶所織的錦帛。

朱紅色上面劃過一彎彎的漩渦,漩渦的縫隙里開出並蒂而生的金銀兩色花朵,閃亮的花絲,如同絢麗的金針和銀針,那麼嶙峋卻飽滿,令人眼前一亮。

後來,我听說,那花叫做忍冬藤,也叫金銀花。能忍寒冬而生,所以成為經歷忍耐而得圓滿的象征。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這花和長煙本人很像。她總是那樣溫柔和隱忍的成就著別人的快樂。

也許,織女就是為了成就別人而存在的吧。

于是,長煙在我的眼里成了一個無私無畏的女人。遠遠的超越了宮里的其他女子。

再後來,我的欽佩升騰成了愛戀,我本以為掩藏的很好。卻還是被劉病已發現了。他好像很高興,時常拿這事和我玩笑。

就在這時,我得知長煙心里愛的是商譽,那個已經死在上林苑的都水長。

我又得知,商譽是有婦之夫,新婚妻子是杜懷仲的長女。

我終于深深的懂得為什麼長煙總是被悲哀包裹,那是從她心底里流淌出的無法附著的愛戀,那永遠落空的思念成了她眉宇間無法月兌去的感傷,在她微微垂首的時候,劃痛了我的視線。

我的,帶著心疼的眷戀,是否能填補她內心那塊難以愈合的傷,那抹淺淡如竹的身影可否成為我懷里的風景。

我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將這份心意親口告訴她。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陛下開始策劃鏟除上官桀。我知道,這是他調我回宮的最終目的,因此,我的私人感情必須先放下,待到替陛下平定上官和鄂邑的叛亂後再做打算。

然而,陛下沒有給我任何旨意,甚至拒絕見我。我們之間只能通過黃少原來傳遞訊息,這讓我覺得非常不得力。黃少原是個男寵,我厭惡他那嫵媚矯情的眉目傳情,所以每次問他陛下為何不出來主持朝政,以及陛下何時反擊時,我都盡可能的回避與他對視。

可是他從沒有給我帶來什麼有價值的消息,不是陛下正在休息,就是陛體不適。

一開始我頗為不解,可後來,病已卻點破了玄機。他說,陛下不上朝,朝中自然會亂,這個時候矛盾必然會激化。

是啊,矛盾凸顯且激化,是促使問題盡早解決的最好方法。也許陛下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他要的是對方先動。

果然,鄂邑和上官桀坐不住了,他們被迫采取了行動。

我驚訝于陛下的深謀遠慮,雖然比我還要年輕,卻被宮廷的斗爭磨練的虛懷若谷。

于是,我開始秘密部署。準備在陛下行動時,給以最有力的援助和支撐。

我知道,陛下在這時候不能輕易向外界吐露風聲,鄂邑和上官桀可都是他的家臣,他的身邊,早已經被安插了無數的眼線,稍有動作便會刀鋒走偏功虧一簣。

果然,幾日後的一個傍晚,我接到消息,陛下明天要去公主府赴宴。

直覺告訴我,陛下的反撲開始了。

于是,我秘密命李弋,李眾調動了一隊死士,深入到公主府周圍,在劉弗陵踏進公主府的第一時間內,擊破了他們自以為穩妥的最外層防線。

要知道,我的人可都是從匈奴的萬里黃沙中走出來的家伙,各個沉默無言,卻驍勇善戰。手起刀落時,幾乎半點血跡都不會沾染。

在打掉他們的人後,我們的人馬埋伏在了那些重要的位置上,隨時準備接應里面的陛下和大司馬霍光。

邴吉在上林苑集結人馬,防止上官桀的人馬直搗未央。

這便是我們君臣之間,不用語言也能傳達和明了的默契,在大敵當前之時,能以最快的速度守住自己的位置,進而成為劉弗陵最強有力的左膀右臂。

果然,不出我們所料。公主府里發生了慘烈的戰斗。

陛下險些遇刺,而此時,霍光的拔劍已經顯得有些廉頗老矣的無力了。幸而有長煙。然而,我沒想到,她竟然會為了陛下而擋下那麼致命的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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