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翠煙籠 商譽(一)

作者 ︰ 伏弓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是個木訥的人。

魯王劉慶忌是我的爺爺,劉封是我的父親,而我,是魯王孫劉晙。

魯國是大漢王朝勢力最為雄厚的諸侯國,源自于這里肥沃的土地和濃厚的文化積澱。

我的童年和少年幾乎是在靶場上度過的。

這和父親劉封完全不同。

爺爺曾說,父親從小就是個病包,一听到刀劍的爭鳴,便會嚇的躲到角落里。從那時候起,爺爺就斷定,魯國斷然不能交到他的手上。

我的降生是在冬天,大雪紛飛,整個魯王宮變成了一片銀白的世界,人們臉上似乎都結了霜。

剛生下來的我,哭聲震天。

母親梁氏幾乎被我的嗓門嚇了一跳。

術士則驚喜的告訴爺爺,說我將來必定成為一名棟梁。

爺爺十分相信,日夜守在我的身旁。

果然,在我長到六七歲的時候,便特別喜歡靶場。

爺爺特地為我制作了一把小小的弓箭,又派來魯國最優秀的弓箭手來教我騎射。

再後來,我稍微大了一些,又開始迷戀上了劍術。

幾乎那時候的時間都用來研習武藝和學習詩文上。這鑄造了我既儒雅又驍勇的性格。

有人說,這就是漢人的性格,如同一塊溫潤的玉。仁慈、義氣、禮樂、智慧、誠信。用孔子的定義,我便是中原所謂君子的最佳模範。

因此,我自小便在贊揚聲中長大。

可是,我並不快樂,我很孤獨。這性格讓我自相矛盾。儒雅和驍勇本來就是不同的兩個極端。

直到病已來到魯國,我才找到了人生的樂趣。

他並不像我的其他弟弟們那樣,見到我便卑躬屈膝阿諛奉承。他總是很有禮貌,卻敢于直視我的眼楮。

其實骨子里,我是反對卑微渴望平等的人。

我知道,從劉弗陵在位的時候,我的名字便在長安傳開了。

人們把我說成是大漢朝眾多王孫貴族里最英勇儒雅的少年王侯。而事實上,我只是個很木訥和順從的人。

在我的人生進程中,基本上沒有反抗過任何人。我明知道自己有掀起驚濤駭浪的能力,卻從不樂于做那樣嘗試,我只想做一個平凡而忠順的男子,效忠我認為值得扶持的帝王,這既是對劉氏家族的義務,也是對帝國江山的責任。我自小便習慣于被寄予厚望。

後來我隨著病已來到長安。

在沉澱了幾年後,便被派往邊關。

那些年,我帶著一隊人馬,不斷的活躍在匈奴的戰場上,接應過無數次帝國的大軍,幾乎戰無不勝。

也許,將士們對劉姓王侯親自上陣感到振奮,因此,我手下的士兵總是非常英勇。他們對我絕對的服從,不惜奉上性命。我樹立起嚴明的軍紀,對每一次進攻和撤退照顧周全而行為果決。從那時開始,我發覺一名將軍注定要背負全軍的生死,一名帝王則要背負整個王朝的興衰,相比之下,作為將軍的我,已經是歷史的幸運了。

然而,我的人總是會死去。然後又有新的人從長安派來。

無數個黑風呼嘯的夜里,我立在烽火台上,將目光盡可能的放到最遠。

所有人都以為我在關注戰事或者想念家里的親人。其實我在緬懷,緬懷那些將性命交付給我,卻因此而永遠長埋在邊關的我的兵們。每到這時,我會覺得心口處有著一把鋼刀,不斷的來回翻滾。

要到何時,大漢的邊界才能不受侵擾。我們的家園才能永久的平安快樂。為了這個目的和理想,我不斷的鞭策著胯下的紫魄,一次又一次的沖向敵人的陣營。我當然殺人,殺人是不論士兵還是將軍都必須做的事情,我們的霸業和安樂就是通過殺人來得以實現的。盡管殘酷,可身處軍營的我又能如何呢。

邊關的月格外的高遠。

烽火台上的月光也格外的蒼涼。

狂風大作時,我的戰袍隨風激昂。

我早已習慣了這樣刀頭飲血風餐露宿的日子,整個人都變的冷峻和麻木。

然而,八年後,我還是給陛下調回了長安。

我知道,陛下被架空了八年,而這八年,我已被戰火歷練的剛剛好。

在陛下面前,我如同那些將性命交付給我的士兵一樣,願意將一切交付給他。因為他是大漢朝的天子,是劉氏家族地位最高的家長。

我承認,長安的繁華令我有些不能適應。我已經被黃沙磨礪的有些粗糙。

我還記得,當日劉弗陵高高的坐在大殿上光芒萬丈的樣子,比起我剛來長安的時候,要更加美艷明亮。

成年的他,有種介于頹廢和輝煌之間的美,那感覺令人目眩神迷。

他起身迎接了我。

我們君臣之間,總有著某種神秘的默契。

也許是來自于同一血脈,也許是來自于共同的理想和願望。

長樂未央,豈是女人們一句句喊出來的,那是將士們用一捧捧熱血澆灌出來的,是一具具年輕的尸體堆砌起來的,是一位位遠赴和親的公主用淚水充塞出來的。我有多麼敬重為了太平盛世而流血犧牲的將士們,就有多麼鄙視那些只懂得在後宮爭寵的女人們。

因而,在再次回到宮廷後,我本能的漠視了她們。盡管我發現了周嫣不住投過來的目光,然而我終究不是個喜歡探討女子內心的男子,我只對熱血和衷腸投注敬意。

病已,時常說我木訥,甚至說我不開竅。

其實是我的心里太沉重。在八年里,我死了四個副將,他們有的死在我的懷里,有的連尸體都沒有找到,有的甚至被匈奴人托在馬後翻山越嶺,腸子流淌一地。我的八年血肉模糊,我的兄弟們用滿腔熱血築起一道道屏障為中原的王侯們遮風避雨。因而,我連面對酒肉都不能大快朵頤,我總覺得有無數個英魂環繞在我的周圍,我不能讓自己那樣的輕松快樂。這是一個將軍必須背負的永生的沉重感。

我不可能如病已那樣時常去倚翠樓。

不是因為我不喜歡女人,只是我不屑于在那種做作的媚態里讓自己沉淪,我的確需要休息,可我寧願找一個山遙水闊的地方獨自生活,也不能讓自身的浪蕩褻瀆那些帶血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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