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翠煙籠商譽(一)

作者 ︰ 伏弓

大漢朝是個重農抑商的王朝,人們以身為商賈為恥。

即便如我父親富甲一方的長安布商,也仍舊卑躬屈膝的過著日子。他一直希望我能入宮為官,甚至時時刻刻以官宦子弟的標準來培養著我。因而,刀槍劍戟和詩詞歌賦便是我必須游刃有余的本領。

對于這樣的生活,我並不排斥,卻也不甚熱衷。

我的性格很疏冷。

我有一個瘋癲的母親。

從我開始記事起,她便很少將我抱在懷里疼愛,她只是遠遠的看著我,時而過來模模我的頭發,這就已經算是最親近的交流了。

母親的病情很不穩定,時常會不定期的發作。發作時,她會不斷的喊著雲兒的名字,然後嘟囔著什麼陪葬,或者是秘密。

我覺得母親一定是受過什麼刺激。

後來我才知道,雲兒是我母親的親妹妹,也就是我的姨母。

至于她的事情,也是在我和杜飛華成婚後,才在父親斷斷續續的訓斥中得知的。

她和母親都是鄂邑人,不知為什麼來到了齊國,在那里生活了幾年,後來,母親憑著女紅進入齊國宮服,而雲兒姨母則在一次進貢中被作為奴婢送給了漢庭。似乎後來姨母過的不錯,成了鉤戈夫人的貼身侍女。要知道,在宮外的人看來,那是多麼高不可攀的位子,時刻與陛下的寵姬耳鬢廝磨,誰家的女兒若是得了這樣的差事,是要全家跟著沾光的。可是,太過得寵也不見得是好事,她最終被殉葬,永遠的陪同了她的主人鉤戈夫人。

那時候我非常執著的想要長煙。他們就以這個例子來妄圖說服我。

他們說長煙在我們看來再高貴,也不過是宮里的婢女,而婢女的命是隨時都有可能被碾碎的。

我自然不可能被勸服,因而,進行了各種各樣的反抗。

可是,他們仍舊對我和長煙的戀情橫加阻攔。

後來,我記得那是長煙十五歲的時候,就是她要入宮的那一年。

我已經弱冠。卻仍舊整日游手好閑。

父親花了很多銀子,卻仍不能洗月兌我身上商賈的血液,我們仍舊是僅有金錢缺乏尊嚴的商人之家。

他們由此而想到了我的婚事,認為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固然不可能娶一個小家碧玉來做嫡長子的正室,卻也無法得到官宦人家名門之秀的垂青。于是,城南織社成了長安城里為數不多的尷尬家庭。

這個時代,錢和地位真的是兩回事,關鍵的是血統。

就在這時,長煙病倒了。

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病,連大夫都沒有見過。

她的眼前總有幾塊黃斑不斷閃爍,看不清東西。

這下子可嚇壞了我的父親。

要知道,我們家里的財富,主要是靠母親積累起來的,雖然她時常瘋瘋癲癲,可一旦面對織機卻變得無比正常。那時候,父親曾悄悄的對我說,你母親就是為做織女而生的。

我當然也深信不疑。

可是,後來她得了痹癥,幾乎連梭子都拿不住。那時候起,織錦的活,就落在了長煙的身上。

令我們吃驚的是,她竟然比母親更加靈巧。

可是,如今她也病了,這可怎麼辦。

父親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我也著急,可卻不是為了生意。

後來,來了一位外地的大夫,听父親說是滇南人。

他用蹩腳的中原話跟我們說了長煙的病情。

他說,這是種極為罕見的病癥,名字叫「黃蝶眼」。如果得了這個病,必須用清明那一天的雨水洗眼,然後將白菊花浸泡在至陽之血中一口氣喝下才能康復。

父親忙問什麼是至陽之血。

那人說,就是童子血。

我說,沒關系,讓我來吧。

那人搖搖頭。

「要一直喝到好為止,中間不能間斷,更不能少,要滿滿一碗。每天正午一次。」

我知道,如果長煙遲遲不好,我就要一直將血給她,這樣下去,很可能我會先血枯而亡。

「這血必須是同一人的,否則,她會死掉。」

那滇南大夫,用一種毫無生氣的語氣一字一頓的說著上面的話。

我啞然。

「只是,她小小年紀生活無憂怎麼會得這樣一種詭異的病?」大夫似乎若有所思。

我忙問因由。

他卻用疑惑的眼神望著我,問我是不是家里遭遇過什麼變故。

我和父親面面相覷卻不明所以。

後來我們才知道,只有遭遇重大變故,或者目睹什麼可怕的事情,總之受過重創的人才會引發這種病。得這病是無法解釋的現象,但只有這麼一個共同點,被人們發現。

我們當然搖了搖頭。

那大夫拿了不少診金走了,甚至沒有開方子。

我跑去買了一大包白菊。然後,告訴父親我必須救她。

父親起初並不同意。

可當我拒絕進食後,他還是無可奈何的讓步了。

那件事情我一輩子都記得。

我只告訴長煙我們要用雞血泡白菊。

她很驚訝,卻還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她一直都是個堅強的女孩子。

接下來,我x夜盼著清明的到來,並祈禱,能在清明時分飄上一場小雨。

那段時間,我時常扶著長煙到郊外去。

那里,我們曾經去過的,還有一片樹林,林子深處有一灘深水,山壁上還垂掛著一條不大的瀑布。

我們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在那里展開了對往事最美好的回憶。

其實,剛見到她的時候,她才三歲多點,那是個冬日的傍晚,父親從外面回來,手里抱著被人遺棄的她。

那時,我們剛來長安不久。

她圓圓的小臉被風吹的微微發紅,睜著大眼楮,戰戰兢兢的望著我們。

母親那時候沒有發作,見到她喜歡的不得了。

于是,我和母親輪流用身體來溫暖她。她很乖,竟然沒有哭鬧。

不多時,我們發現,原來她很白皙,像個晶瑩的雪團一樣。

也許,從那時候起,她那雙戰戰兢兢的眼便深深的烙在了我心深處。

再後來,清明到了。

就在我們急切的盼望中,晴了一整天的天空,在入夜時分,竟然真的飄起了小雨。

我站在雨里,接了滿滿的一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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