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翠煙籠 商譽(二)

作者 ︰ 伏弓

第二天的黎明時分,我割開了自己的手掌,血不斷的涌出,我的心卻充滿了感恩和雀躍。

青瓷碗漸漸的被鮮紅的液體填滿,然後上面浮起一層血沫。

我用布包好傷口,然後將一把白菊泡了進去。

接著,我用整整一上午的時間來守候那碗血菊花。直到中午,它們終于被泡開了,舒展的花瓣,被鮮血浸透,仿佛一團團慘烈的血肉。

我真擔心長煙到底能不能將這東西喝進去。

長煙起先用鼻子去聞,細小雪白的鼻翼上下浮動,無神的眼楮垂下來,我知道,她看不見的。

她的樣子很可愛,我輕輕的撫模著她的耳垂。

「好了,快點喝。一口下去。」我督促著。

她皺著眉頭,雪白的笑臉上擠出了個央求的神色。

「譽哥哥,我喝不下。」

我知道,任憑誰都無法將這樣的東西一口喝下去。可是還能怎麼辦呢。

「如果你不喝,父親的生意怎麼辦」我知道,這是最好的借口。

她果然垂下頭去,沉默了。

沒多久,她接過我手里的瓷碗。咕嘟咕嘟的將那些東西咽了下去。

我望著她,卻幾次有些難以克制的輕聲咳嗽,或許是對那濃烈的,來自我體內的腥氣感同身受。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意志力。

喝下了那些東西,她的嘴角已經滿是汩汩而下的血跡,她看不見自己的樣子,否則一定會嚇哭的。我忙伸出手去替她擦拭,當然,用的是那只完好無損的手掌,這事絕對不能被她發現。

然而,事情往往不能如我想象那樣順利,她還是知道了真相。就在喝過這碗血液的四天後。

我承認,每天一碗的血量,漸漸讓我體力不支。

我感到有些衰弱,疲憊,腳底開始沒了力氣。

那天,在我替她擦去嘴角的血跡後,她忽然間抓住我的手問道︰「譽哥哥,你怎麼那麼虛弱?」

然後,她發現了我的另外一只手上,竟然顫著厚厚的棉布。

在她的追問下,我不得不承認了那是我的血,一直都是。

後來,她哭了。

就那麼伏在我的身上,痛哭流涕。

她總是哭,在高興的時候,失落的時候,無力的時候,或是像這樣,愧疚的時候。

我說,這是我願意的事情。

她仍舊哭,一直哭濕了我的肩膀。

然後做了個決定,那就是寧願死也不會再接受這樣的救助了。

她說,那是用我的命來為她續命。

是啊,我是在用自己的命來為她爭取活下去的理由,織女沒有了眼楮還能做什麼?她有多麼熱愛這個行當我比誰都清楚。

可是,這有什麼關系呢,我從沒有將自己和她分別對待過,我們是上天注定無法分割的一對。

誰知,第二天一早,她竟然神奇的康復了,那雙眼楮,又在我的面前顧盼神飛起來。

我興奮的將她抱起來,然後開始轉圈,誰料,剛轉了沒幾圈,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這就是我和她的過往。

充滿了甜蜜的親情和懵懂的愛戀的過往。那注定一輩子相守而密不可分的過往。

誰知,後來竟成了禁錮著她的枷鎖。

我的長煙漸漸長大,越來越漂亮。

自從那次眼病痊愈後,她的雙眸竟越發的神采飛揚了,晶瑩剔透的好像懸在那里的兩枚黑寶石,我簡直不知道如何來形容。

她的眼神是明朗和清澈的,絕對沒有世俗女子的嫵媚,絕對沒有。

我甚至將她當成上天賞賜給我的珍寶,今生今世的愛人。

我的手掌卻因為反復的割傷而只能微微曲著。上面爬著五條觸目驚心的疤痕。為了掩人耳目,我用一段上好的紫色布條將他們牢牢的纏住,一直纏到小臂處。其實除了長煙和子硯外,沒人知道我的左手也可以用劍,我是個左右手同樣發達靈巧的人。這或許得益于母親的遺傳。

長煙時常撫模著我的左手。

用深度的哀怨說,「譽哥哥,你的手怎麼辦?」

我笑了笑,是啊,雖然我傷的是左手。

不過,後來我發現,在纏上布條後,劍在手里更穩健了。

傷疤愈合後,我發現我的左臂似乎力道有些下降,于是,我干脆專門練習用它使用匕首。

匕首是非常靈巧的武器,可以深藏在懷中,長劍不能抵擋的強敵如果突然近身必定來勢洶洶有勢在必得之勢,這時候左手的匕首突然出鞘對對方來說,是極其凶險的,一擊斃命不是難事。

在子硯的贊嘆聲中,我微微的勾著嘴角。

我看到長煙終于安心的笑了。

然而,那時候,我們並不知道,這幾乎成了後來我成為一名刺客的某種預兆。

是啊,自古以來,選擇什麼武器會看出一個男人的未來,這是被長輩極為看重的事情。比如說,選擇長劍被看做是磊落君子的象征,是能成大事者的武器,它既有著飄逸的招式又能成為裝飾品,是長安貴族最喜歡的兵器,那是種掩藏在華麗外表下的莫名殺氣,然而,能將它舞的淋灕盡致的,全長安也找不到幾個。而弓箭和連擊弩,則是埋伏和犧牲,這多少有些浴血疆場的味道,有點讓人覺得荒蕪和辛苦。那多是歷朝將軍最愛的兵器。短劍似乎太過直接,沒有長劍舞動起來的灑月兌大氣,因而,選擇短劍的人,被人指責為做事圖捷徑,且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然而,在我看來,短劍伶俐殺招背後的,還有苦心經營的陷阱,那是靠先走進你,再殺了你的決心和智謀來完成的交易。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劉徇的毛貴便是短劍。匕首,則要庸俗的多,一直以來,人們認為匕首是陰險的,似乎一條深藏在劍客體內的毒蛇,近到咫尺時,伴著微笑出洞,在瞬息間將敵人擊斃。匕首是短劍的強化和毒化。

人們說,什麼男人選擇什麼武器。俠士君子選擇長劍,將軍死士選擇弓弩,最樸實的劍客選擇短劍,最惡毒的暗殺者選擇匕首。

每當家里的父親們,看著男孩子走在琳瑯滿目的兵器架前,抽出自己最喜歡的兵刃時,他們便會會心一笑,因為,他們自以為看到了這孩子的未來。那是只屬于男人的默契。那種感覺,幾乎和母親們看著孩子抓周一樣忐忑和興奮。

我記得,當我抽出長劍時,父親朗聲大笑。

在他的心中,那是貴族的選擇,是可以腳踏萬里河山飛身而過的超越感。

時隔多年,弱冠的我,的確稱得上是長安城里數一數二的長劍高手。我的劍術剛猛迅捷,這似乎和我不太說話以及疏遠一切的性格有些背道而馳。我是俠士,卻從不風流,我的劍鋒上,找不到浪漫。

因此使用匕首的事情,我沒對外人說過,只有子硯和長煙知道。

我用一只鹿皮的扣帶將那只匕首固定在左手臂內側,上面有個機關,在我將手腕向內一抖後,匕首便會自動掉落在我的手上。

我反復嘗試,反復練習,直到這一系列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優美。

當我強迫它融入我身體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就已經隨著我的固執而分裂成兩個。

一個是青衫長劍的青年才俊,一個是陰險嗜殺的暗殺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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