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芝亦是發楞,直到楚氏自船艙走出,才回過神來。他看著楚氏雙鬢發如霜,輕聲說,「這些年,苦了你。」
楚氏笑了笑︰「不苦。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小船破浪而行,直下崇州。
春去秋來。
那一日,李芝終究被刀氣傷得嚴重,連連咳血不斷,在□□躺了一年後,終究去了。臨走前,他拉著李歆的手,流著淚說︰「歆兒,永不入長安!永不入長安!」
李歆不斷成長,看著父親修訂過的古籍,心里有著無限的仰止。更多的時候,他讀到「劍已出鞘久,何處試霜刃?」想起父親的滿月復才華,卻終身無施展之處,不禁淚水漣漣。再想到父親一再叮囑的「有唐一日,終不入朝!」想起自己的一身所學也許豪無用武之地,深深惋惜。如此,李歆便不讀那些科舉所用之書,多讀些野史雜說,倒也收獲不少。他每日里讀讀詩寫字畫畫,居移氣、養移體,整個人愈發地清貴淡泊起來。
楚氏因思念李芝,氣色每況日下,這天,她喚李歆到床前,說︰「歆兒,娘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今天,我就解開你心頭的謎團吧。」
「娘,您不會有事的。」
楚氏微微閉上眼,過了片刻,睜開眼說︰「歆兒,你的父親,這一輩子郁郁不得志,不是他無才,而是因為他的出身。他一出世便注定了只能做一輩子的富貴閑人。他的父親便是曾經的吳王李恪,是唐太宗和隋煬帝長女的兒子李恪!」
李歆壓抑不住驚訝,他雖知道父親必與宮內人有關系,卻沒想到會是唐太宗的嫡親孫子!
「你的父親,他是吳王李恪和洛陽花魁林洛之子。當時,吳王與蜀王爭奪太子之位,他母親又是那樣的出身,自然沒法名正言順地入宮,只得在長安城郊偷偷住下,這一住便是十余年。後來,吳王被長孫無忌借著高陽公主謀反之機除去。你父親的存在本是個秘密,不知為何竟被那長孫無忌知曉,便派了手下長期追殺。」
「歆兒,你這樣的身世我們不相瞞,那是因為我們相信你,相信你不會憑著這個沒落的身份去謀求榮華富貴。更何況,武則天對你們李家宗室向來都不心軟,你千萬不可輕易透露身份。而且,這世上記掛著吳王後人的魑魅魍魎可多著呢!再說,長孫無忌那老匹夫已被赦,他的後人也封官的封官,拜爵的拜爵,雖然勢力大不如從前,但也不可小覷。歆兒,你明白嗎?」
「娘,孩兒明白。孩子這輩子只讀讀書、寫寫詩,終老山林,絕不入朝為官。」
「歆兒,這也不必。你忘記了你的表字嗎?你父親為什麼幫你取了‘懷憂’兩個字?憂的是什麼?是家,可更是國,更是天下!你父親一輩子淒苦,他不願你與他一樣啊。為國家、為天下百姓出力不一定要當官,可以做個私塾先生,做個幕僚。崇州刺史宋之濂是你父親的總角之交,是個正義之人,我去之後,你可前往崇州。」
「是,娘。」李歆按奈不住,流出淚來。
楚氏終究沒能熬過這個冬日,在春雷乍響前的一個深夜里沉沉而去。
寒風料峭,李歆埋葬了母親,踏上了前往崇州的路。不管以後的路怎樣,他永遠記住母親的話,心里憂的是「家國天下」。
是的,家、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