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日,王易的童子軍拔寨起程。盧一率領平丘吏民前來辭別。
毛玠也在送別人群之中。
雖然入城後,王易並沒有與他過多交談,但他並無芥蒂,心中還覺得日後他們還有機會再見。
童子軍行了三天三夜,終于進入了東郡境內。
在離濮陽城還有兩百多里的時候,行至一片森林的童子軍突然被射住了陣腳。
三個漢軍騎士張弓搭箭,瞄準了扛旗的張力和騎馬護在隊伍兩側的樂進和徐盛。
常桓吹響了銅哨,整支隊伍才完全停了下來。
「來者何人?」當頭的漢軍騎士出的聲音令王易分外熟悉。
王易看清來人,興奮地叫起來︰「仲陽?我是子雲啊!」
與當年在波才營房里受罪時的那份糙樣不同,現在的滿榮赤袍玄甲,腰邊的箭囊里裝滿了三稜鐵鏃的利箭。除去握住韁繩的左手,右手還倒提著一支鐵鎩。
鎩是漢朝出現的一種長兵,外形有些像十字槍。滿榮手里的這把鐵鎩尖刃鋒利,烈日下映著許許寒光,鐵鎩睫部的兩鐔向外伸展微微彎曲,其中一只鐵鐔已經彎曲,而且不再是合金鋼鐵的灰黑色,仿佛是染上了鮮血後腐化酵的紫紅色。滿榮略加修飾的胡須更為其增添一份久經血海的老兵氣質——盡管他的年紀和王易差不多。
滿榮身邊兩員驍卒的坐騎脖頸邊都系著一柄鐵鈹,他們攜帶的這種類似長劍,刃部寬厚的格斗兵器上的鮮血還未擦淨。
三人靠近,渾身逼出強烈的血腥味。王易知道他們剛剛經歷一場戰斗,或許是因為情況危機,緊繃的神經讓他們剛才急急射出箭來。
「幾個月不見,子雲,你變得太多了。」滿榮一下子卸掉了身上的疲憊,打馬趕過來拍著王易的肩膀,「那日你在亂軍之中失蹤,可讓我寢食難安啊!所幸沒過多久就傳來了你的消息,還是破敵殺賊的好消息,哎,那些日子的變化,真是讓人感嘆啊。」
王易見他萬分感慨,心里也蕩著漣漪。
滿榮瞅了瞅士氣恢弘的童子軍,又說道︰「嘖,果然果然。這就是子雲的童子軍吧,饒我滿榮束之歲就游學四周,但子雲這樣精通武略的奇人物還是頭次見到。」
王易呵呵笑道︰「當下破賊事緊,看樣子仲陽剛剛廝殺回來?」
滿榮斂容道︰「剛剛遇到黃巾斥候,殺了三個。且說六月的時候,曹公與盧植將軍合兵,共破潁川賊後被朝廷升為濟南相,現在繞道先行前往青州。我因為家鄉黃巾未平,所以現在跟隨皇甫將軍的部隊追擊東郡的黃巾軍,暫時在斥候騎隊里當個隊正。十幾天前鄰近的幾個郡縣都來了義軍,子雲你也到了。」
王易拍拍他的肩︰「只要能帶我們一起去濮陽就好。」
滿榮一笑︰「我斥候隊的職責之一就是接納各郡縣的義軍。濮陽城被卜己佔據,周圍的縣城多多少少都有蛾賊的駐軍,不過卜己待在東郡已經快一個月了,糧草漸漸不支,皇甫將軍采取堅壁清野的戰策,大軍已經困住了卜己。」
王易率童子軍一路趕到燕縣,滿眼荒蕪,逃亡他鄉或者被擄掠的百姓空留下敗壞的草棚土屋。之所以王易選擇在這種炎熱的天氣率軍到這里來參加戰斗,主要是他對史書上的記載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後漢書》中的記載是,皇甫嵩與朱在大破波才,「乘勝進討汝南、陳國黃巾,追波才于陽翟,擊彭月兌于西華,並破之。余賊降散,三郡悉平」後,「又進擊東郡黃巾卜己于倉亭,生擒卜己,斬七千余級」。一路可謂勢如破竹,黃巾軍在起義前的三個月里辛苦經營起來的戰果,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土崩瓦解了。要知道美軍全陷伊拉克也只用了一個月,而在這通訊運輸基礎很差的封建時代,皇甫嵩和朱的大軍在同樣短暫的時間內消滅了數以十萬計的敵人,或許是黃巾軍的戰斗力差到令人指的地步,但也肯定從側面說明了中郎將們所率領的漢軍的強大。
本年十一月份大部分戰事結束後,昏聵良久、嗜財如命的劉宏倒也不吝嗇對有戰功的各路豪杰授官進爵。跟著強大的中央軍,進擊戰斗力低得無以復加的農民軍,只要歷史按照正常的軌跡運行,那麼王易撈到一官半職的企圖就有可能實現了。
白馬縣駐扎的人馬已經把縣城襯托得大了一圈,東郊河對岸的濮陽城竟毫不遜色,數萬黃巾軍搭建的帳篷與漢軍隔河對峙。
這日早晨,一小股黃巾斥候又騎著快馬繞過河來騷擾大營,這令皇甫嵩非常懊惱。盡管這小股黃巾斥候因為他們的草率舉動留下了一具尸體,但這絲毫沒有扭轉皇甫嵩的糟糕心情,因為這樣的騷擾已經困惑他很長時間了。
皇甫嵩仍然在等待,他幾日來都睡得很少,夜晚要花很多精力巡營,觀察士卒的狀態。作為一個溫恤士卒的主帥,他深知修養生息對一支軍隊的重要性。數月來他的部隊馬不停蹄地追擊各路黃巾軍,盡管勢如破竹,但他知道一旦疲憊的軍隊被黃巾軍敲出那麼一道口子,那麼這個口子將會向外延展更多的裂縫。河對岸的黃巾軍是幾斤幾兩皇甫嵩掂量得一清二楚,不過敵人的數量比自己多。蟻多咬死象,皇甫嵩知道這個道理,對付這樣的敵人,必須做好最充分的準備,一鼓作氣全部吃掉。
「酈兒,前幾日被蛾賊燒毀的那些營幔都修繕妥當了吧?」皇甫酈與皇甫嵩幾乎形影不離,他微微躬身道︰「都修繕完畢了。叔父,小佷見您面有郁色,還是為滋擾的蛾賊所困吧?不若小佷率一支強兵渡過東河,先殺殺卜己的銳氣?!」
皇甫嵩看了一眼年輕氣盛的佷子,搖了搖頭︰「過猶不及。卜己在東郡盤踞的勢力接應在冀州的張角,攻克卜己對我們意義重大,一旦把這塊石頭掃除,張角的南翼就暴露在我們的劍下。但倘若有什麼差池,黃巾軍的聲勢必定會重現三月份的盛況。」
皇甫酈突然想起自己要來稟告的︰「今天又來十多撥義軍,人數總共有四千多人。不過當中一支人馬甚是奇怪,義軍的戰兵四百人竟是十五六歲的少年。」
「哦?」皇甫嵩眉頭微微一皺︰「束之際的少年孩童,應該是學習知識和技藝的,將他們組織起來,給予他們鋒利的兵器,教授他們廝殺的本領。在應該學習《詩》《書》的時候卻學習怎麼殺人,把他們組織起來的人是誰?這個人真是不仁啊!」
「將軍此言差矣。」一個年輕人從後面走上來,向皇甫嵩答了一禮。
「文若,你有什麼想法?」皇甫嵩本是想請荀彧來做他的幕僚,他听別人說這荀彧智計百出,因此想請他來幫助自己化解眼前的麻煩。
「度遼將軍幼弱之時,雖在布衣,但見征西將軍馬賢不恤軍事,自度其必造大敗,于是上書言狀,不久馬賢果然全軍盡墨。度遼將軍于是被任命為功曹,領兵八百,親自與羌人交戰,勝利而還。如今國家有傾覆的危險,即便是匹夫也應有報國的志向。這些十六歲的童子心系社稷,勇氣可嘉啊。」
度遼將軍便是皇甫嵩的叔叔皇甫規。見荀彧拿自己的親戚的功勛來說理,皇甫嵩也不能反駁了,只是道︰「把未經訓練的人投入戰場,和讓他們送死沒有什麼區別。濮陽城的黃巾軍也絕非普通的盜賊。」
荀彧淡然笑道︰「這些童子剛在平丘立下一件大功勛,他們與縣內鄉紳部曲聯合,斬一百七十余,俘獲了黃巾賊酋彭月兌,並且在平丘城將其斬。」
「是王易那支童子軍?!」皇甫嵩眼皮一跳,前些日子周圍的人都在談論王易,那個戰果讓他也驚詫了。
皇甫酈似乎是十分佩服王易的,他高興地地說道︰「就是那個王易,字子雲,揚州海鹽人,好像也未及弱冠。」
「真的是他!」皇甫嵩眼皮一跳,「曹操和我說起的悍勇如樊噲的奇人,果然是個年紀不及弱冠的少年!」說著就已經拽著皇甫酈回頭快走︰「趕緊和我去看看這個揚州人王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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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縣城的東郊河畔沒有像燕縣那樣的樹林,平曠的原野若放在往日必是望不到盡頭,不過現在王易已經被這里嘈雜混亂的局勢打攪得心神不寧起來。
各方義軍來了近兩萬人,幾十股繡著漂亮的漢隸體「義」字的隊伍把河畔的平地堆滿了。王易的童子軍帶著大小車輿在滿榮斥候隊的引導下在一片空地上安營扎寨的時候,四周圍看熱鬧和起哄的噓聲響得快撐破了耳膜。依附在中央軍的各路人馬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從戰兵的身體素質和武器裝備上來看就算和官軍比較也不多逞讓,自然對童子軍生出了看笑話的表情。
就像馬戲團一樣看著童子軍,天本來也熱,孩子們脆生生的臉頰上通紅一片。穿著短裾,手持長矛的王易心里的火氣也騰騰地往上冒。徐盛常桓等人看王易默不作聲,也都忍著,不過臉上抖動的肌肉顯然不好過。剛從黃巾軍轉正的周倉和裴元紹看到官軍的規模心驚肉跳,表現最為反常倒是樂進,自從彭月兌授後,樂進一直是寵辱不驚的狀態,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看熱鬧的噓聲持續了小半日,待童子軍們將自己的營帳安頓好後,突然一陣淒厲的骨哨聲響起,接著是一連串急促的銅哨聲。
少年們在營帳周圍迅急地跑動起來,起哄和看熱鬧的目瞪口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三百五十名童子軍已經整齊地列成七個方陣,小方陣拼湊在一起,組成了一個三稜箭頭的陣形。
王易跳上新築起的土台朝周圍人吼道︰「看夠了就請回吧!」
為王易洪鐘般的高吼震倒,圍觀的人群嘶地吸上一口氣,驀然啞了聲。
這時一個堪比雷霆的回應聲破空而來︰「某家還沒看夠!」來人雙手一張,便裂開一道人浪,他身長八尺,豹頭環眼,燕頷虎須。那嗓子也稱得上聲若巨雷,勢如奔馬。虯結的肌肉把身上的大鎧撐得鼓鼓的,腰劍的佩劍叮當作響。銅鈴環眼直瞪著王易,仿佛射出兩道激光,讓王易渾身局促地火熱起來。
一個很熟悉的三國風雲人物的名字浮上了王易的腦海。果然,踩著猛漢的余音,一個面如冠玉,唇若涂脂,舉止投足頗有意味的大耳朵年輕人和另一個穿著綠袍的高個紅臉長髯漢子也使勁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大耳朵年輕人瞥了一眼面色冷漠的王易不禁渾身一震,情急地喊道︰「三弟,切莫惹是生非!」
被稱作「三弟」的家伙全然沒有听到大哥的聲音,在現眼前這個大名鼎鼎的少年用毫不退讓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時候,他感覺到自身血管里的液體激烈地翻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