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七月流火,天氣漸漸轉涼了。
而禾興剛剛經歷了一場大豐收,成囤的稻谷麥穗填塞了糧倉,竟還有許多節余。
中原依舊天災**,頻繁不斷。而在這沃野千里的江東大地上卻是一片祥和。
海鹽縣的鹽場已歸入王易名下。禾興的基礎建設已經基本上完成了。而禾興周圍的六個村莊也都大變了面貌,再也叫人認不出來了。
以禾興為核心的眾星捧月的格局已經形成。當然,工匠們還新建了許多屋舍,這些屋舍鱗次櫛比,構成一個個獨立而又特色鮮明的街區。只是尚且閑置。也確實,在王易的規劃建設初見成效後,禾興明顯還可以容納更多的人。
這片地域因為山巒和森林的阻擋,一直以來都沒有外人光顧過。劉韶雖是手把手將這塊地方在地圖上圈給王易的,可也從未來到過這處地方。
王易頗為狡猾,他在禾興南面另起了一處小塢堡,又在旁邊的竹林里造了間精舍。就像故宮保和殿和太和殿中間的中和殿那樣,這所精舍乃是王易來往禾興與海鹽縣城中途中歇息小憩的地方。只是這里環境過于幽靜,景致也更為優美罷了。
老眼昏花的劉韶幾度將這里當作是王易當初要去的那片地域,雖然有時心里有個聲音說這不對,但他還是長期處于混沌之中。
海鹽縣周圍慕名前來追隨王易的年輕人真可謂不少,足足有四百人。王易便將他們分成四個隊伍,分派到禾興和那些村莊之中,將他們好好歷練一番。這些年輕人家境貧寒,卻有一腔熱血。他們背井離鄉,便是想闖蕩出一片事業。他們原是想貼身服侍在王易身邊的,不想王易竟將他們打在那些陌生的地域,因此起初許多人都打氣,心中忿忿不平。不過真到了禾興和那些村莊,夢幻迷離的景象終于讓他們流連忘返。而在那里每日都在生的別開生面的課堂讓他們現這也是個可以汲取智慧的好地方。
這數月來,王易與著樂進徐盛之類的猛夫四處奔馳游射;與劉馥和董昭這兩個文士穿梭于精舍與竹林中,鳴琴奏曲,談笑風生;與李嚴攀登于高山的層巒疊嶂間,出沒于窯山的煙塵漫漫里,暢談高遠志氣,縱情捭闔;又與鄧當這些胥吏們探討治吏之事。而平日里,他教習童子軍依舊孜孜不倦。
可以說,這些月來,王易在清散恬淡與充實中過著日子。
不過正因為他專心于自己的事務,因此看似閑雲野鶴,若不是他捉來的那三百俘虜每日都辛勤不怠地在坊市間清掃,到田地里幫忙拔除稗草,于水渠間幫助縣民疏浚,恐怕他王易在別人眼里,真有那麼幾分高不可攀的樣貌。當初鼎鼎大名的李膺結交朋類,出入清談。常人就因為難以見到他們,又思慕他們的風采,甚至將他們稱作「神仙」。
這些日子,王易沒有專心于器物的研,只是讓工匠們自己去琢磨,並不時給予一些獨到的見解,讓他們能夠有些啟罷了。
他也沒有與劉韶和陳烈互相親近,只是每日點卯時照例打個招呼罷了,關系還是生冷。這也不是說王易不願和和氣氣,只是劉韶早被王易的雷厲風行嚇怕,只覺得城中事務盡數交給這個年輕人也無妨。而陳烈則是因為太過尊敬王易而產生了畏懼不前的情緒。
其實最被王易疏忽的不是他們,而是嚴葳姐妹倆。
若非劉馥和董昭的妻子年紀尚輕,既是十分勤勞,能夠吃苦,又有些小女兒心性,總是熱切地談論到衣飾的針線活計之類的東西上,否則嚴葳嚴蕤姐妹恐怕真要憋悶壞了。
在禾興,民風淳樸熱情,就仿佛是一家子般。而且王易也沒有絕對化地去強調什麼禮教。因而無論是孩子,還是老人婦女,膽量都比較大。平日間若有閑暇都是互相走動的。
王易奔走時,常看見嚴葳一手拉著妹妹,一手里挽著一個竹籃,一步一顛地沿著凹凸不平的土路走到劉馥或是董昭的家中。她每次前去似乎總有約定,因為劉馥或是董昭的妻子總會早早守候在門口。
有時王易想及此處,不免為這姐妹倆感到心酸。他覺得有時自己也確實有些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了。
他自縣城匆匆折回,途經精舍,卻見那幫自願追隨過來的半大小子們正在辛勞地為他清理屋舍。他這精舍乃是干欄式建築,建築下部以竹桿撐起,高高懸空,為的是防蚊蟲暑氣。整間精舍通體用竹子構造,只在某些承重的部位用了木石。不過既稱「精舍」,因此工匠們還是在這屋舍上下足了功夫。雕刻鐫畫總少不了。
這翠綠色的精舍就坐落在竹林間,周圍一條小溪縈繞。听著空靈的風掠竹葉的聲音,王易登上了精舍,眼見著掛在牆岸上的那策自制的日歷清晰地寫著「七月十三」,王易心中一動,又急急忙忙地爬了下去。
「師傅,慢些走啊!車馬就備在後院里。」半大小子興奮地叫著。王易答應他們明年就會將他們按年齡分級,然後像童子軍那樣授課。他們對童子軍是極為羨慕的。
回到禾興,王易叫人趕緊去準備肉餡,又親自去指導工匠們去做皮子。
記得當年在故鄉時,每到七月十三,一家人都要團聚在一起吃餛飩。這種風俗緣自何處何時,王易從未去考察過。只是那種親昵的團圓氣氛確實難得。
折騰了一個多時辰,總算將食材都準備好。王易來到他的塢堡內,在庖廚間親自分列兩口大鍋,燒起了高湯。又著王讓王良去到後院采些新鮮的蔥來,叫王溫去灣村討些蝦米。
常桓聞著漸漸起氳的濃香,驚奇道︰「主公要做些什麼菜肴?若是尋常菜色,那只管吩咐給廚子,何必親自來呢?書中不是說‘君子遠庖廚’麼?」
王易呵呵一笑,雖然熱得滿頭大汗,操持著湯勺的手卻沒消停。他嘴里一面又笑道︰「你看你,一句話就露了陷。‘君子遠庖廚’的本意乃是君子因為不想沾染到生靈的血氣,所以不來到庖廚間。這是將仁愛之心由人推及到自然生靈萬物。如今我只是燒個湯罷了,又怎會沾染那些砧板上的血氣呢?讀書不專啊子青,該罰!」
常桓呵呵笑著撓撓頭,想去拿來湯勺替王易燒湯,卻被王易拒絕︰「要你來燒,這餛飩都該燒化了。」
于是這廝便站在王易身邊津津有味地看起來。他只覺得這香氣如此濃烈,而王易又興致勃勃地親自掌勺,必定是不可外傳的「私房菜」。
只是他們奇怪為何這小東西有個「餛飩」的名,只覺是哪處的方言。不過常桓小的時候陪侍在主人身邊,走南歷北也跑過很多地方,只知其名為「湯餅」,而不知「餛飩」。
不一會兒皮薄陷小的小餛飩便撲騰撲騰下了鍋。氤氳的蒸氣充盈著屋室.王易一面又說︰「這牆壁四周再開幾扇窗戶,沒得換氣可真是討厭啊。」
常桓等人唯唯諾諾。只見王易不一會兒便將那些餛飩起了鍋,放入棕亮的陶碗中。然後他接過王讓遞來的食盒,將數碗熱騰騰的餛飩放入其中。
「主公可是要帶到何處去?」常桓奇道。
王易送他一個毛栗,笑道︰「問這麼多作甚!還是給我去把《孟子》和《禮記》好好溫習一遍,連個‘君子遠庖廚’都能亂用在我身上。」
嚴葳的房間就緊鄰在王易的寢室旁邊。只不過王易長期住在外頭,倒讓她有獨守空床的感覺。
「好香啊!」嚴蕤小鳥飛出來,待開到是高高大大的王易後,她仿佛受了驚嚇般,然後迅疾地逃了回去,迎面撞上她的姐姐。
嚴葳在看到王易的那一剎那,眼中縈繞著霧氣,就在那心中腥然一響之際,卻听王易淺淺一笑︰「過來吃些好東西罷。」
他推開門房,小心翼翼地把餛飩端放出來。餛飩的薄皮幾近透明,拿湯勺一兜,它們便調皮地四散而開了。
王易面對著兩姐妹而坐,他兜起一只餛飩,吐著氣撕咬著薄皮,接著就囫圇一口吞下。
嚴葳嚴蕤有樣學樣,在那湯餅的面香和肉香在舌尖混雜著綻放時,她們露出了欣喜而又幸福的淺笑。
「多吃一些吧。」王易這樣說道。
嚴葳突然放下了湯勺,眉宇間有些感傷。
王易還道是她與自己分別日久,今日得逢,因喜而如此。只是他所料有所偏差,嚴葳微微一笑,卻仿佛籠上了無盡的哀愁︰「我能與子雲相聚于此,真是福分啊。可天下間的百姓,那麼多骨肉離間,能像我們這樣的,還能有幾人呢?」
王易默然,只听她繼續幽幽說︰「去年那浩蕩的戰亂,多少人再也失去了他們的父母呢?」
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即使身處安詳太平的海鹽縣,王易也無法忘記中原社會正在忍受的巨大災難,他也從未熄滅心頭匡濟萬物,一統河山的志向。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王易淡淡說出這千古名句,竟點亮了嚴葳目中神采。
「子雲,努力呀。」嚴葳目光灼灼地看著王易說道。
嚴葳的變化很大呀!王易心忖道。一時間,這氣氛有些朦朧,昔日的少年少女心際的纏繞的那種情愫正在升華,凝結成一種更加高貴的東西。
突然門外一陣聒噪,只听得徐盛和樂進正在與常桓爭吵。接著又引來劉馥和董昭等人,就連李嚴也不時插上幾句話了。原來他們都被廚房里的香氣所吸引,打听得是王易親自下廚,他們都爭吵著要進去看個究竟。
塢堡內院的布置頗似後世江南園林,亭台廊閣互相貫通,因此庖廚就在此不遠處。
常桓萬分阻撓,他只覺王易小露一手,總歸是有什麼奧秘的,不能隨意放他人進來。口中這麼說了,卻引得王易的那些心月復個個不滿。
王易放下湯勺徑直走了出去,輕輕拍了拍手,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
「我做了些東西吃,你們爭吵什麼?」
眾人奇異地看著王易,只覺有些不可思議。但常桓是知道王易手藝的,當時在中原時,就是王易親自做了一鍋綠豆湯給訓練得汗流浹背的童子軍們喝。
「罷了罷了,我感葳兒一言,就這樣吧︰我再做上幾鍋,你們將餛飩拿下去與眾人分食。今天天高雲清,卻是追思先人,立志于將來的好時節。」不知是歷史的慣性還是如何,王易被嚴葳的話語感觸,竟不自覺地說出了七月十三這個日子所原本蘊含的意義。
後世的某些地方,農歷七月十三乃是鬼節,是有吃餛飩的風俗的。其實清明也是鬼節.但區別是七月十三要在家中祭奠先人,而清明則要外出掃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