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與周倉在精舍中靜悄悄地做了一樁血案,然而他們並沒有立即逃走,而是在精舍中四處搜索,看看還有沒有遺漏之處。
王易也知道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是他們做的。
他與周倉在山麓找到了坐騎,然後又在隱秘的地方利用草木草草扎了個營,靜觀其變。
他料想過不了多時就會有人送食材和柴木上去——他與周倉檢查現場時,現存糧不多。而這幾個道士又不事生產,絕不會自己下山去拿東西。
要想獨據吳郡,就不能有什麼閑雜的異己擋道。所以不管于吉究竟有多深的造詣,王易的選擇都會和孫策一樣。只是他覺得像孫策那樣當著于吉信徒的面將于吉刺死總歸影響惡劣。現在他撿著這個機會暗中殺掉于吉,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不會給他個人的聲譽帶來什麼影響不說,反而會動搖于吉在信徒之中的威信乃至是地位。
也許于吉就這麼窩囊一死,烏程境內流行的太平教就會土崩瓦解。
精神領袖的死亡對宗教信徒的打擊是相當大的,這點在後工業社會就暴露無遺了。而在封建時代,泛濫的原始宗教的自我調節能力並不強,個體的生命力不夠旺盛。
況且中國人的宗教信仰素來比較功利,既然號稱能掐會算,能預言吉凶的老神仙在深山里被人輕松殺掉,就證明他的神通不太靈光。
過了兩日,一班道童攜著行李上山去了,每個人都表情輕松,面帶微笑。
然而不多時山上就傳來了淒厲的哭嚎聲、尖利的怖叫聲。那些聲音時強時弱,縈繞在山際久久不息。連那靜厚在林間深處換羽的野禽也被嚇得撲騰而起。
尸體過了兩日,身體上面應該會有些反應。譬如尸斑呈現、毛月兌落。當這些景象完整無遺地呈現在那幫信徒面前時,那些愚鈍的家伙就會馬上意識到,他們的師父與凡夫俗子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老年人的生命力不如年輕人那樣旺盛,所以王易憑經驗覺得死亡的表象在這位德高望重的老道士身上會有相當明顯的呈現。
輾轉過了一日,山上的哭嚎聲漸漸輕微,轉變為連綿不斷的啜泣聲。而山下接應的道者等不到回音,以為山上出了什麼變故,便接二連三地趕上來。
登時平素幽靜的山間盡是來來往往的道士了。
王易和周倉風餐露宿也已長達六天六夜,兩人的體力都有極大的損耗。但王易是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他總要看到一些精彩的下文才肯罷休。
果然到了第七天,道士們在經歷了煩亂的爭吵後,決定將于吉的尸身火化。
混濁的煙塵滾滾而上,隨風渙然而散。一位本應垂名青史的老道竟然就這樣羽化登仙……然而惡劣行為的始作俑者王易卻沒有絲毫的歉疚之情,反而有種對事物推移的規律不可捉模的深深嗟嘆……
道士們一個個垂頭喪氣地走下山來,有一些執著的信徒現在沉默無語。還有些口齒伶俐的信徒為誰是凶手爭論不休。
這些人言辭鋒芒所向,隱隱然指向烏程縣令了。
道士們將師父火化了後,對前程也都心灰意冷。其實他們雖然百般猜疑,還是想不出究竟是誰會這麼大膽,將這位名氣遍及千里的老道士殺掉。
消息傳到縣里作法場的道友那里的時候,大家都是不可置信。但是當幾個與于吉十分親近的道士都哭天搶地地確認後,那些人也不敢有什麼疑慮了。大家擁著亂哭一氣,最後商量出一個結果︰就是宣稱于吉他老人家已經羽化登仙去了。
在東南山區飄起的煙塵,就被道士們說成是于吉駕鶴朝天闕的證據。
在一些樵夫確認他們看到過這煙塵後,愚蠢的信徒竟信以為真了。
總之,組織是瓦解了,思想仍然禁錮。人們將于吉羽化登仙的事跡一傳十,十傳百,最後虛無縹緲,說什麼的都有。
第八日是王易決定返回的時間。他心滿意得地騎上驛馬,對周倉說︰「不管烏程縣民怎樣傳說,于吉總歸是完蛋了,這里的太平教也完蛋了。」
周倉是個榆木疙瘩,他雖然也覺得類似于太平道的這種組織的禍害十分不淺,但也覺得王易一出手就是殺意,有些不太仁慈。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主公好像十分痛恨太平教啊……」
王易爽氣地說︰「惑亂心智,糾集民眾,又不事生產,此等神教于國于民無半分益處可言。」
周倉囁嚅著︰「不過……勸慰流民,太平教也總歸有些本事的……」
王易聳了聳肩,說著周倉難以理解的話︰「信仰麼,總歸能給人以一定精神上的勸慰的。不過又不是信宗教才是有信仰。所謂信仰,不過是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罷了。詩就不能給人以勸慰麼?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難道不是比事鬼賣靈好上許多?」
周倉只听懂後半段。「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王易說的這段儒者的價值觀在周倉看來確實是高尚無比,但細一思忖,卻現那也不是瓊林幻境,普通人也是可以做到的。
于吉確系被人殺害無誤,然而他死後卻無人追查凶手。于吉那些平日里忠心耿耿的徒弟竟以神鬼之道遮蔽掩飾……王易突然有些同情起于吉起來了。
王易匆匆回到海鹽,在傳舍里交還了驛馬後,迅回到了禾興。
數日飄蕩在蘆葦叢中覘視,王易也有些疲倦。當然,他和周倉都是耐得住寂寞的。
只不過他從蘆葦叢中鑽出來的時候,突听外頭一陣聒噪。
王易當是那群瘋狂的信徒已經知道什麼眉目,便慌張地拉著周倉重又躲藏在蘆葦之中。
那群人顯然已經極近了,然而卻沒有現王易和周倉——王易和周倉這群禾興出來的人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按季節隨身攜帶偽裝吉利服。想大家都是肉眼凡胎,公元二世紀的人也瞧不出什麼究竟。
王易撥開亂草,俄而一驚。只見在那近處,孫靜領著一干精壯的部曲來回張望,神色緊張。
「也累了,大家歇息歇息。」
部曲分散了行李,四處生火、打水。
「哎……我們如此馬不停蹄,只盼吳縣那頭的人能夠給個照應啊。」
孫靜一旁一員精瘦的老家將嘆道。
孫靜瞥了他一眼,笑道︰「老馬,你擔心什麼?上次我們疏漏了,差點叫他們認出來。這次我們精心籌劃,選得都是與他們陸家苦大仇深的,他們幾年忍耐下來了,怎會一時就瀉了氣?」
孫靜旋即又道︰「這陸家盡拿上次我獨自離開樟樹村的事說話,眼下又在富春加緊盤剝,真是無法無天,在我頭上拉屎撒尿玩個不停了!這次該是給他們一些教訓看看。」
接著孫靜那片營地便再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話傳出來。
但王易已經知悉了︰孫靜要去吳縣找陸氏的麻煩。
敏銳的王易認識到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王易鑒于孫靜已經北上,他不容時機錯過,因此想看看他的那群年輕人出了什麼訓練成果了——也許不到一個月,這群經驗稚女敕的年輕人就要投入到王易布置的前線中。
年輕人們早就有了其他的課目——他們在連續練習站姿十五日後,開始訓練齊步走和集合列隊了。
有些鄉間的年輕人甚至無法分清左右——這使得訓練一度受到了拖累。長期生活在貧困之中,而且又幾乎沒有什麼教育,這使得這群年輕人中的大部分人的學習能力並不好,只變化了幾個花樣,他們的反應就遲鈍起來。
左右轉費去了三日,而齊步走……看起來更是前路漫漫。
這種問題一直延續到後世。清末之際操練新軍時,長官見手下的兵員分不清左右,一度叫他們左腳穿草鞋,右腳穿布鞋,這樣喊口令時就是「草鞋轉」或者「布鞋轉」——如果放到二十一世紀,還真是一樁異事。
但事實就是這樣,所有稀松平常的事最初大多都是異事。
這回兒連年輕人們當中那些有智慧的也不得不承認,他們與童子軍和那幫鄉勇有多大差距了。
他們自己可能沒問題,但他所處的團隊之中的其他成員卻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作為同伴,他不能拋棄,只能默默等待同伴學會那一個動作,或是領會那一條命令。
年輕人們比以前沉靜多了,他們心里已經被殘酷的現實壓迫得沒有立錐之地。
流汗,甚至是流血……考驗在加劇,而他們不能放棄。
當然,留給王易的時間卻不多了。他馬上就要這群年輕人走馬上任。
他大敗黃龍羅周勃這樣的功績竟然只是給些金子打了?王易一想到此處就火冒三丈。他也相信暗中搞鬼那些家伙絕不會善罷甘休。
在王易的打算中,對官吏的考績的時節,正是一舉鏟除豪右勢力的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