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又在渡口那里交代了些事,隨後回到了吳縣縣城。
孫靜尋人議事的地方離吳縣的市並不遙遠,所以王易為了方便起見,便將行李換至市口的另一家旅店。
監視的人來來往往,不斷有孫靜議事的內容傳入王易之耳。
孫靜現在正在謀篇布局,大抵是哪里統一了口徑,哪里約定了日期。
要說孫靜也做的詭譎,但畢竟陸氏也是本地的強龍,他們散播出去的賓客部曲還是起到了作用。果不其然,昱日下午時分,也不知他們從哪得知的消息,便有一隊黑衣青幘的劍客穿越市場,飛步徑往孫靜隱匿的那處閭閻撲去。
「主公,大事不妙了。」
王讓急出火來了,「陸氏也不知如何打听到了消息,將那里圍得水泄不通呢。」
王易可不會讓陸氏得逞。如果孫靜就這樣被挫敗,這樣灰頭土臉地回去,那麼王易他自己的計劃就不能成功。而將他們一舉摧毀的機遇也會失去。
王易便急匆匆先行趕了過去,看看能不能牽制住。
王易終究是晚了一步。
他領著周倉和裴元紹翻牆飛躍而去,但只見粗暴的陸氏賓客正在逐一推開閻門,排查隱患。
不過事情卻沒有朝壞的一面展。
興許是陸氏的消息有所缺漏,他們可能以為要針對他們的敵人,或許就是一些如同當時樟樹村那樣逃跑的破落戶罷了。
孫靜那屋子自然也被推門而入,不過孫靜的幾個賓客甚是雄壯,他們把劍而立,瞠目瞪視,陸家劍客無不敢妄動。
孫靜這些人面生得緊,而與他們議事的本地鄉宦士紳也都藏在里屋。所以陸家劍客們自然不會闖入。但他們先前耍了厲害手段,總歸也不肯善罷甘休,只得傳喚,叫他們主事的前來。
停在路口的一輛馬車里,一名裹著風袍的年輕男子牽綏而下。他那垂下的右袖空空蕩蕩,而另一只粗壯的手臂按住刀柄。他低垂的雙目散著陰腐的氣息,令人不敢追尋。
不過便是這樣一位天煞夜叉般的人物,卻從一顰一步間露出些許下世的光景來。
王易是目視著這個人走進閻門的。
俄而里頭傳來了冰冷的對話聲︰
「阿玄……你……」
「想不到我們如此湊巧,竟會在這里相見。」
「你家的這些劍客,好像太不知禮了吧。」
「哼,當日背信棄義,不顧友人安危先行離去的又是何人?」
「這……阿玄,子美蠶食受刑,也得低三下氣。我受王易威逼,難道就要引頸受戮不成?」
「孫幼台,早也看不出你是個巧舌能簧的詐辯之輩。俗道‘患難見真情’,如今我卻是明白了!」
王易可以感覺得到那孫靜也勃然變了臉皮,只听他道︰「陸玄,不管前事如何,如今你我恩怨扯明,也不去計較。只是這些天我到吳縣來,正是要與你們商榷你們陸家在富春做下的那些事。現在你把這麼多走狗奴才擺在我面前,做出一番咄咄逼人的樣式,難道以為我孫某是可欺的不成?」
那里接著便是短暫的沉默,然後就听到一個低沉的命令︰「都給我退下。」然後王易就看見那些步履矯健的陸家劍客潮水般從里巷涌出來,在街旁候命。過路行旁的人沒有一個敢駐足觀看的。
「我將這些人盡數退去,你總滿意了罷!」
「哼……」
「孫幼台,今來吳縣的幾處破落戶合伙起來要對我家不利,只是我們一時還未抓到把柄。五日後你我兩家議事一畢,還望你看在昔日的情面上,不要攛掇進去。」
「既你又說了這‘看在昔日的情面上’,我也不能再說什麼無禮的話了。送客。」
陸玄步履沉沉地從巷子里走出。他的那些鷹犬們隨聲而動,又飛步聚攏而去。
王易正隱匿在暗處,他以為外頭人已悉數走*光,便大搖大擺地走出來,誰知恰好落在那群劍客們的眼中。
只是那些劍客雖然各有身手,但頭腦終歸有些遲鈍。他們還以為王易和周倉裴元紹是出來看熱鬧的,因此高高地喝罵起來,就像官老爺路過時那些充當在路面上喊道的閑漢快手。
周倉和裴元紹自然不忿,回罵了幾句。這就引得陸玄往回一望,正好瞧見了王易。
王易早先也听出是陸玄在里頭和孫靜對話,心里當時就有些忐忑不安。現在又與陸玄面面而視,他直有一種絕不妙的預感。
畢竟,這里是吳縣,是陸玄和他的家族可以縱情玩樂、胡作非為的地方。
可以現陸玄那只手將刀柄攥得更緊了。他猛地回身,幾乎是飛躍而來,順勢抽出長刀,直取王易。
路人們都炸呼一聲,心忖不到還有這等變故。
雖只電光火石間,王易卻早將陸玄那刺擊的動作分解開來。他緩緩撤步,但每一步都跟上陸玄逼來的節奏。
不過是一聲倏然叮響,王易長刀出鞘。堅韌的刀刃上參差的齒跡證明這是一柄飲血無數的老兵。
兩把利刃擦在了一起,擦出一串火花。王易腦中閃過無數個當時他切去陸玄手臂的畫面。只剎那間,他雙手握刀,將刀刃先向下一按,直按住了陸玄的長刀。然後他貼著陸玄的長刀長長向上一撩,竟是往他殘存的那只手臂去了。
陸玄的嘴角露出冷笑,只見他下盤一轉,身形早已堪堪躲過。而他手中的長刀驟然變幻方向,要取王易的脖頸了。
「你以為你是楊過?」
陸玄突見王易詭異的笑臉。然後便是這恍惚的剎那,他小腿劇痛,跪倒在地。
王易早已繞到遠處,用腰際黑布在那刀刃上一撩。
陸玄轉身看見自己兩條小腿的上截被切破,鮮血從破損的衣物中滲出來。
「少主!」陸家劍客驚慌失措地蜂擁而至,然後還有一些對王易拔刀相向。
陸玄雖失一臂,然而他不甘墮落,還是每日勤學不怠。這使得他現在的武藝達到一種詭譎的境地,平日里陸家的賓客與他比試,竟要三五個齊上才能取勝。
這等武藝這些劍客們是不敢小覷的。然而今天不過一個回合,陸玄就敗在了這個身材高大雄壯的年輕人手下。而看這年輕人泰然自若的樣子,恐怕還是留了幾手。因此,劍客們都不敢上來與王易拼斗。
王易冷笑道︰「陸玄,我現在仍是朝廷命官,你如此冒然要殺我,最後可不要把自己的性命擔待進去了。」
「你……」陸玄微微力,小腿上的傷口就迸裂開來,疼痛無比。
他只能被劍客們攙扶著才能站直——當然,即使站直了也是異常地痛。
忽听得遠處傳來喝路開道之聲。原來是一班胥吏引著一位騎著馬的本地官員前來。
見這里刀劍森嚴,人員眾多。那方頰廓面的官員揚鞭大叫道︰「持兵聚眾,可是要造反謀逆不成!」
「顧叔父。」陸玄巴巴地朝那官員叫了聲。
那官員似是認識陸玄的,可也忒不講情面。他喝道︰「陸家大郎,你平時在你家里的田莊玩耍也便夠了,怎麼到城里來鬧事!難道以為這也是你家田莊麼?」
他抬頭看見持刀佇立的王易三人,見他們目光灼灼,身材雄壯,先是心里暗暗叫了個好,然後才問︰「你等不好生待在家中,來這里湊什麼熱鬧?」
王易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本是海鹽縣縣丞王易,這次特來吳縣參評科考。適才正從市里游逛一番,出來時不想與這位陸家大郎起了些矛盾。」
一听竟是王易這尊神仙,那官員驚異地變了變臉色,不可置信地說︰「你……你就是王子雲?」
「不才正是。」
「哎呀。」那官員翻身下馬,快步走上前來握住王易的手說︰「我是太守的主簿顧昱,字懸明,是本地人。賢佷之名如雷貫耳,早先我就盼著能夠一見了。今日相會,實是榮幸!昨日的科考,賢佷乃是上上等,太守大人見了可是十分歡喜啊。」
王易堆笑道︰「得蒙大人如此垂顧,小子受寵若驚啊。」
顧昱笑道︰「近來江北之士頻繁過江,多有賢才。他們大多就留在吳縣觀望。賢佷若有意願,也可在吳縣再小憩幾日,會會這江北的豪杰。」
「至于陸玄這樣的……」顧昱轉過身指了指陸玄,「賢佷還是不要招惹為妙。這些人平日里就是混世的魔王,是縣里的一霸。惹了它們,是空惹一身臊啊。」
陸玄听得真切,被這數落氣得渾身顫栗。無奈顧昱亦是本地有名望的大族出身,況且他還是盛太守目下的紅人,輕易擔待不得。陸玄只得哼地一聲扭頭便走。
只是他被王易落下的那道傷口,一時半會好不了。所以陸玄沒走幾步,那疼痛又叫他齜牙咧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