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公!,常桓滿面漲紅地沖撞講來,小憩的王易猛地楮而一側正恭恭敬敬地鄭玄講學的管寧邸原和張昭張練也頗為不怪地轉過身來,瞪著常桓。
王易揉了揉惶松的睡眼,欠身翻開身前幾案上的簿子。懶懶說︰「馬價有什麼變化嗎?」
在這濁亂的馬市里閑居了十多日。王易覺得自己更像是來打醬油的。無所事事的他現鄭玄每天仍然在對三位學生有時也對管寧等人一講學時,敬意更濃。
待在這里已經十日,馬價卻仍然一直保持在較高的水平,旅舍底樓的大再里,庸俗的楠客聚眾賭博小游戲聲回蕩不息,仿佛毫不理會市場的異常。
除了賭博之外,他們的心思都撲在公孫瓚統領烏桓義從的事。對渣陽郡的買賣了如指掌的稍客們起初得知公孫瓚領兵出後都極為驚訝,因為他們知道公孫瓚仍然沒有付清錢款,而公孫家也沒有另撥資財糧草。大家都很奇怪,為什麼公孫瓚兩手空空就能上路了,常年的經驗告訴他們,執拗蠻橫的烏桓人是不講道理的,吃了虧總想補回來。
王易循著洞開的大門朝外看去。二枝回廊上那個在大熱天還穿著披肩皮襖的年輕賈人湯典目下正興致勃勃玩著關撲之戲,他在五日前公孫瓚出征時說的話。王易直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公孫瓚此行必敗!」湯典當時奮然卷袖舉臂,斬釘截鐵地說。
王易縛住行將月兌韁而逸的思維,把目光重又落到常祖身上。
「看來馬價還是老樣子啊。」王易看到常祖眉頭緊蹙,隨手把簿子合攏。而張昭失望地長嘆一口氣,抱怨道︰「前幾天馬價還時起時落,當時就應該在價低時購進的,眼下價格居高不下了,機會稍縱即逝啊!」
張練揉了揉太陽穴。唉聲嘆氣道︰「要是公孫瓚真如湯典所說的那樣失敗就好了。」
管寧和邸原對二張的抱怨置若罔聞。不動聲色。但對漢廷一片赤誠的鄭玄听得張練之言後,眉頭就緊緊簇起,頗為不快。
常狂听到張子綱的話竟然猛地一拍雙手,大叫道︰「公孫瓚果真敗了!」真當眾人驚異萬分時,常桓語極快地說︰「那受朝廷征命西向進軍的公孫瓚領著隊伍直到薊中時麋餉還未出,烏狂義軍隨之嘩變,三千部車紛紛逃了回來!公孫瓚惱羞成怒,他現在把怒氣全部遷到別人身上,聲稱正是因為漁陽的豪賈不出力,暗中給他下套子,導致他
未能給付烏框人款額,所以事情就沒辦成!他現在隨同渣陽郡吏一道正在四處拿人哪!」
王易嗤地一聲冷笑︰「公孫瓚這廝自己糊里糊涂,到頭來還把罪責怪到別人頭上?真是不可理喻!」
常狂喘著大氣,繼續說道︰「但凡是最近來擴平的生人,都被胥吏捉走了!童子軍已經在樓下預備小主公和幾位先生還是連忙下去躲躲!」
王易一個鯉魚打挺,隨手操起鯊魚皮鞘的佩刀,晉罵道︰「真是飛來橫禍!公孫瓚這廝!」
鄭玄和四位士子也急急忙忙站起來。慌張地收理行李。鄭玄被他三位學生手忙腳亂地攙扶著,腳下趔趄,險些跌倒。
旅舍樓底驀然傳來呵責聲和怒吼聲,接著就是一連串急促步伐踩踏才質樓梯的聲音。王易透過洞開的大門一瞄,現那舞刀持劍如狼似虎撲上來的足有二三十人之多,修袍玄甲的漢軍士卒、玄裾進冠的胥吏、皂衣白襟的私人家丁摩肩接踵,已將一樓通往二樓的唯一通道擠得水泄不通。王易一把將門檻外的常狂拎進屋里,順勢將大門闔緊。
「主,」主公。」常桓見王易自閉逃路,不可思議。
不一會兒大家便听到了回廊對面傳來了暴怒的吼聲,接著便是類似篩板震蕩的持續不斷的鞭答聲和影附之的慘叫聲。
「你們听,這是湯典的嚎叫。」王易走到壁窗前推開窗戶,但敏銳地捉到聲響後,他轉身攤開雙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眾人屏息凝神,果然听見綿延衰弱的慘叫聲,也隱約覺得是湯典出。
「庸賊!我叫你再猖狂!」私刑的行使者在湯典虛弱地出絲微的申吟聲後,渾濁地喘著粗氣,並終于說出話來。
「伯窪,幾個魁都已捉拿。可疑之人也在盡力捉拿,這里不過是場面,就讓我來照拂吧。」
「此賊不殺,實難消解我心頭之恨!」
「是極是極,賊子們耽誤了伯佳。更是耽誤了朝廷大事啊。」阿諛奉承之人的這句話在王易听來。好像更多的是在譏諷公孫瓚的愚蠢和
虐。
接著傳來了潑水聲,申吟聲在熄滅的剎那又被強行注入些許生機,斷斷續續地延續起來,但緊接著的起初呼呼作響,俄而啪啪脆響的鞭答聲卻將那申吟聲似乎連骨帶肉地一同月復錄掉,申吟聲終于泯滅了。
「走!」那是公孫瓚的聲音,他的語息相當濁重,而剛才還哄鬧得幾乎要掀翻掉屋頂的賭博游戲聲已經消匿了。
「公孫伯窪這個人據說曾經在微山師從盧植,在他那里學習過經籍?」鄭玄在那短暫的靜默間隙出了疑問,他好像想起了些什麼。
邱原和管寧略一思考,雙目遽然向鄭玄剛。為熱的張也猛然驚醒。張垓撫掌道︰「照理耙憂還算是公孫瓚這廝的師伯啊」。鄭玄和盧植俱為海內名儒,他倆年輕時都跟隨通儒馬融學習。那時鄭玄被馬融評價為博而不精,而盧植卻是好研精而不守章句,這與馬融的另一子弟、鄭玄的同學賈透頗為相似。
鄭玄皺眉道︰「公孫瓚絲毫不恤他人,殘暴網恢,我真是很難相信盧子干會教出這樣的學生言辭之間對盧植本人也很是嘆惋。盧植在任北中郎將時,因不願賄略而被小黃門左豐污蔑,經友人奔走營救才減死罪一等,流徙邊地。最近,在平定黃巾之甫嵩和朱偶在靈帝面前極力稱贊盧植的功業,盧植已經被減去所有罪罰。並被起用為尚書了。但是尚書這種諫議之職在宦官一手遮天的如今已經淪為了有名無實的閑職,盧植做著尚書之職一直到董卓亂京,即能可見一斑。
學識精深的鄭玄平時「戴仁而行」在容貌上總表現得像一個標準儒者那樣「粥粥若無能」。鄭玄今天難得地城否人物,王易覺得鄭玄可能將要做些什麼。
當然,最讓王易感到奇怪的還是公孫瓚的反應。王易雖然不喜歡公孫瓚,但他在原來所處的時代中。也曾對公孫瓚的事跡有所了解。王易知道公孫瓚在原初時就是靠討伐胡虜上位的,而且公孫瓚好像對烏狂鮮卑之類的邊塞異民族極為歧視,在攻討中也使用了極其殘暴的手段。網慢自用的他在後來所掌握的代郡、廣陽、上谷、右北平各殺其所置長吏,與敵人聯合後,竟然出乎意料地鎮定。有人問他面臨叛亂卻不肯兵的緣故,他竟然還得意洋洋地把自己「驅畔胡于塞表,礙黃巾于孟津」的舊跡掛在嘴邊。
按照慣例,私自逃散的烏狂義從可計為叛軍,所以按照歷史記載,丟了面子里子的公孫瓚此時應當更對這些烏狂人恨之入骨。但事實卻恰恰相反,公孫瓚竟然莫名其妙地遷怒于與這件事情幾乎無所關聯的旁人。
難道時空的旋風已經影響了一些重要人物的性格?王易百思不得其解。
一陣急促的腳踏樓梯聲徐徐消逝後,又有一陣渾重的腳步聲響了起來,緊隨其後的是各廂房大門被粗暴撞開的聲音。
站在窗腑前的王易擺月兌思慮的羈絆,微笑著對眾人說︰「下面恰有一輛露車,我們跳下去問題應該不大。言畢就在士子們的驚呼聲率先從窗口跳了下去。情況萬分緊急,管寧邸原和二張也顧不得矜持,紛紛跳下。鄭玄也異常勇敢,他竟先于學生跳下。
當兵士們闖入時,常掛業已安然在露車上站穩,他三步並作兩步,跟上王易的隊伍。
常桓加走到王易身後,為王易指路。很快幾人匆匆忙忙地來到武安國和凌操率領童子軍待命之處。
那是馬市中一處久置不用的棚欄。幾日前還有持有官頒牌額的並州馬商在這里經營,但是眼下擴平馬市的景況實在慘淡,這馬商就到平谷縣踫運氣去了。
王易等人雖然動作利落,但還是沒有兵吏的度快。須知擴平馬市三面都設有戍所和烽接台,監護極為嚴密,馬市任何一個位置出事。士兵或職吏都能及時趕到。與後世,尤其是宋朝有相當差異的是漢朝政府對商業的管制更為嚴厲,對市場的種種限制難以消磨掉秦時重本抑末的流跡。
攬轡欲走之時,數十名荷刀擐甲的漢軍士卒已經將王易等人周圍圍住。王易甚至看到有一什的漢軍士卒從褡褳旁的弩衣中取出陳舊的弩機。士兵們將弩臂迅疾無比地拼接好後,便將箭置入射軌,然後就對準了王易一眾。
王易以目示意眾人千萬不可輕舉妄動。他挪動腳步移到常枝身邊。壓低聲音說道︰「這件事很快就能平息,我們不要擅動。但如果他們要檢查我們的車輛,那我們就等他們盡數靠攏時再動手,屆時動作一定要快車輛上有大量軍械,被現是不得了的事情。
常狂聞言後挪動腳步來到武安國和凌操身邊,向他們陳述了王易的意見,兩人都輕輕頜。
一個年輕的漢軍軍官手持鋼刀大步流星而來,其文史吏亦步亦趨于後。兩人並在王易面前三步立定。
「你們是馬商嗎?。軍官冷冷問道。
「若是的話,就把市司頒的牌額拿出付驗。」文史吏補了一句。
王易回答自己並非馬商,而是來買馬的。「買馬的?」軍官顯得鐵面無情。「那就是外客了。你們都待在這里,馬市要戒嚴
「這是什麼緣故?。張昭惱怒地急哄哄問道。
軍官冷冷地瞥了張昭一眼,說︰「公孫伯佳稱有人擾亂馬價,使他不能及時給付烏桓義從麋餉,並致師出不順。市長得了縣令的口示,要查明是誰在暗中搗鬼。」
此之所謂「市長」也就是管轄馬市的官府機構的最高級別的領導罷了。後人總說城市城市,但在「城。和「市」尚未融為一體的古代。兩者的功能常常有涇渭分明的區別。
這時眾人都非常憤怒,他們想這馬價波動不平已經很長時間了,市長這廝怎麼到現在才反應過來應該得做些什麼了?難道他是聳孫瓚的斗犬
另外王易感到哭笑不得,這市長也太沒有經濟頭腦了,馬價的波動正與公孫瓚的扯皮有很大關系,怎樣也扯不到他們這些來買馬的客人身上。對這個市長的智商,王易產生了深深的質疑。
不過在刀兵的脅迫下,王易也不的不忍氣吞聲。
王易很快看到不遠處又有兩百多名持刀披甲的精悍漢兵仿佛是在押解犯人一樣,把一眾抱怨不止的驚慌賈人和外地買家向前推動著,雜七雜八的手四處推搡,不時有人被涌動的哄亂人群淹沒。很快,這些無辜的人被像驅趕牲畜那樣驅入周圍閑置的棚欄中,然後被用強弩勁弓
住。
有個膽大的商人咒罵道︰「公孫瓚不過是一個小吏,有什麼資格捉拿我們!」
「你不要命啦!」洶涌的人潮中。商人的同伴驚慌地抓著商人的衣袖。
「不就是仗著祖宗嗎!世為兩千石算得了什麼東西!汝南袁家還是四世三公呢,他們可是市賢下士!」這商人懂得挺多,但伏欄相望的王易等人看到士兵們冷眼相對,全然不在乎這商人的言語。
「兵士們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突然伏在欄桿邊的王易等人听到身後傳來一聲響,回頭看時,卻見兩個悍卒拉開棚欄的側小門,將一介,蓬頭垢面的士人推了進來。
那士人穿著紫裾,衣襟微敞。衣純紋飾華麗。單從穿著上來看,像是從都維城出來的。
這士人正了正進賢冠,莊嚴的進賢冠與之髒亂的衣著相映,著實有些可笑。鄭玄上下端詳了他一遍,對眾人輕聲說道︰「他以前可能做過官,你們看他的冠,冠上有粱!」
進賢冠在當世士人和官吏中很是流行,通過進賢冠上的「梁」可以區分布衣和官員的身份,也可以區別官員之間的等級階差。
「既有官冠,鄭公為何說他以前可能做過官?」凌操的腦袋一時轉不過彎。
鄭玄笑道︰「看他如此落魄。又被人捉進來,可能是從前犯了法,從什麼地方逃過來的吧。擅離職守就要錄離官爵的。」
「今日鄭玄多言了。」眾人默然不語時,王易尚在暗中思忖,「這位大儒今天好像很有興致,也好。權且看看他的智慧。前些時日他一直默默無語地跟著我們,不僅使我時常忘記秋宮的事情,也常常甚至忽略他和他的學生們的存在。」
那個士人約莫三十來歲。正當而立之年,耳力極佳,竟是听見了鄭玄和凌操的談話。但他卻像不惑之年的人那樣參透了塵世,豪然笑道︰「羈迫之人,遠在異鄉身不由己,有些失禮之處,讓大家見笑了。」但言畢他便獨自走到棚欄一隅坐下,從系在腰上的褡褳里取出一牛厄,又取出一張食了一半的炊餅,就著水吃了起來。這士子全然無視精悍的童子軍戰士,也對氣質卓然的王易等人視若無睹。可他臉上也並無倨傲之色。而是相當自然平靜,看上去他好像經歷過極為恢弘卻又慘烈的戰爭似的。
王易一時在他身上看到了阿才的影子。但這個士子顯然更成熟。
棚欄里的旅人行者們罵不絕口,聲音幾乎要將這里翻天覆地。極力平抑內心情緒的士卒們這會兒也忍不住了,紛紛揮拳踹腳,把那些罵得最凶的打倒在地,甚或拔出刀來小一刀就往怒不可遏的行者臉上劈去。
「怎麼這樣草管人命!」管寧、邸原、二張和鄭玄看到被劈殺之人僵硬地倒在血泊之中,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回頭看時,他們現唯有這士子仍在吃餅喝水。
幾十道質疑的目光落在這士子頭上,好像終于給他帶來了一些壓迫。他舉起頭時,清澈彷如秋波的雙眸卻好似在說,這本對他無礙。
士子目光向下移動,盯住地面。他一邊咀嚼一邊含混不清地說︰「聖人曾說︰「世治不輕,世亂不沮」現在我們所處的這種窘迫與聖人所言的那種情況相比,程度有多深呢?肯定是遠遠不及的。如果因此而焦躁不寧,滿口抱怨,那和監獄里的徒隸是沒什麼兩樣的。傳曰︰「居處靜」呵,現在就把這里當做是家鄉精舍的席榻罷!」
管寧等士子聞言惶然一震,然後紛紛向此人作揖。唯有鄭玄無動于衷,只是淡淡笑道︰「特立獨行有如你所言者,可算是向儒者靠攏了。」
士子雙目一亮,通過鄭玄的回答他知道鄭玄的學識非常淵博。他慌張地把炊餅和牛危放回褡褳,只是向鄭玄行禮。
管寧和張昭等人見此人如此偏廢,頗覺不喜。
可他們隨即看到這士子又嘿然長嘆地坐回原地,雙目空洞地看著周圍蠻橫的兵士,以一種悲憫的口吻說︰「可是儒者能合志四方,營道同術。我一個為主捐棄之人,是遠遠談不上儒者的了。」
在這種黃沙漫濾的不毛之地竟然還能遇到這種奇士,王易等人都喜上眉梢,登時也把正在遭受的羈廉之苦拋到腦後了。張昭興致勃勃地問︰「敢問先生的名諱?」
「漢陽閻忠。」士子蕭索輪困地說小提及籍貫和姓氏時,他好像感覺自己玷辱了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