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陽光剛剛灑進曾家的客廳時,曾家兄妹已經準備好出發了。
曾家逸仍然要到繼華醫療護理中心去上班,而曾家俊則如我所願,即將趕往瀟湘座。
真是久違了的感覺︰曾家俊是坐公交車去往瀟湘座的。
對于我來說,最後一次坐公交車便是剛剛到這個城市,踫到外婆之前的那一次。
那次,算來距今已有十三年了吧。
可能正趕上上班高峰,瘦小的我從車站出來急急忙忙擠上了一輛駛過眼前的公交車,管它會到哪里,反正哪里都一樣,都不是我的目的地。
因為我根本就沒有目的地。
那個時候,還有售票員,那位女售票員非常有耐心的沖我吼了兩次︰「到底去哪兒?」我唯唯諾諾地回答︰「終……終點站。」實際上我也不知道終點站在哪里,只是因為,我對這里不熟悉,所謂的站名,我只知道終點站。
而如今,已改為無人售票了。
曾家俊從包里掏出一張卡,在靠近門邊的一個儀器上踫了一下,儀器立刻發出了聲音,他便向里走去。我覺得很新奇,便在門口看了好幾個上車的人,也有投幣的。我抬頭看了看司機,司機並沒有看任何一個上車的人,只是盯著投幣箱和刷卡機。
在這個當口,又有幾個人穿過了我的身體。
我心里一陣黯然,匆匆離開車門,飄到曾家俊身邊。
瀟湘座所在的別墅區在文華山的半山腰,而公交車的終點站在山腳下。
下車後,曾家俊徒步走了上去,對道路邊攬活的的哥的姐們一一搖頭、擺手。
我看著他的背影,不禁長出一口氣︰老兄,你以為你是我啊,全程用飄的?從這里到瀟湘座至少要走四十分鐘啊!
雖然如此,我仍然老老實實的根在他後面,看著他健步如飛。
十分鐘後,我實在憋悶,只好飄到他面前,背對著前方的道路,看著他的臉。
我怔住了。
他怎麼了?
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目光低垂,直直盯著前方的道路,表情嚴肅。
在想什麼呢,如果是走路費勁的話,一早打車不就好了。瀟湘座他又不是沒有來過,不知道還有這麼遠嗎?
這麼說起來,我還真的不知道他每次都是怎麼來的呢,看他坐公交車這麼熟練,難道每次都是這樣嗎?
我……真是一點都不了解他呢。
「唉!」
我回過神,曾家俊居然在嘆氣!
在我還在猜想他為什麼要嘆氣的時候,他已經超過我,向著別墅區大門方向走去。
耶?
這就到了?
看了看小區門口的電子表︰8︰45。
曾家俊只用了二十分鐘,便到了文華別墅區的門口。
保安遲疑著看著曾家俊,腳下動了動,卻仍站住了。
出入文華別墅區的,非富即貴,住戶一般都開車,再者就是衣著時尚前衛的年輕人,騎著摩托車或者山地車。在這里工作的保姆等都有出入證,也大都騎著自行車。
徒步上來的太少了,況且曾家俊衣著極為樸素。
但是曾家俊的氣質和表情讓保安打消了盤問的念頭。
我微微一笑,是的,曾家俊一向都很樸素,從我認識他的那天起,就已經如此。
記得我在國外求學的那幾年時間里,除了接連不斷的課程安排就是游覽各個名勝古跡,陶冶情操,唯一被容許的個人行為便是購物。
可能是在其他方面覺得對我太苛刻了吧,徐律師在購物方面幾乎從不限制我,他只是對我購買的物品一件一件的品評;在他的講解下,我逐漸對奢侈品有了很深的認識,也有了自己獨特的品位。
在國外學習的第三年,我終于被介紹到了社交界。
開始是小型的華人聚會,緊接著是一些商界的沙龍,當然以我的名號還不足以成為這些沙龍的邀請對象,因此在開始的時候徐律師先把我介紹到了華人圈,而我自然可以接受邀請成為那些受邀華人的女伴。
現在想來,徐律師當時真的是傾盡全力為我打開了一扇扇大門,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做這些到底費了多少心血!
我不斷的揮霍著當時還不屬于我的財產,因為我還不到20歲,逐漸忘卻了在農村生活過的人們特有的節儉作風,渾身上下都是名牌,買東西從來不看價格,一律刷卡。
這種生活習慣一直持續到與曾家俊相識。
曾家俊!
說起來我是同時認識曾家俊和我丈夫的,同一個慈善晚會,同一個地點,同樣的方式。
曾家俊是代表他剛剛成立的慈善組織「俊逸兒童救援救助基金會」發言;而我丈夫則代表「繼華醫療護理中心」兒童科發言。
那時的曾家俊在我的眼里只是一個傳說中的人物出現在眼前了而已。
曾家,其實也是本城的大戶人家,祖上經商至父親一輩已經形成了一定的規模,但曾家俊卻沒有理所當然的享受父輩蔭澤,反而十分熱衷于慈善事業尤其是關于兒童的救援和救助。
據說這是因為曾家俊的母親年少時因家境貧寒,被父母送給了別人,與家人骨肉分離,雖然後來與曾家俊的父親相識並結婚,生活沒有後顧之憂了,卻在心里時刻惦記著不知在何方甚至不知是否健在的父母兄弟。曾家俊出生後,母愛的偉大讓她更加思念親人,但是1979年唐山大地震把親生父母與她的最後一點聯系都震斷了。
親情並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感情,當所有的困難都擺在眼前的時候,曾家俊的母親仍然沒有氣餒︰她從曾家俊很小的時候就帶著他東奔西跑,首先去了災後重建中的唐山,費盡力氣尋找親人的蛛絲馬跡,結果一無所獲。
倔強的母親帶著曾家俊走南闖北,沒有找到自己的親人卻讓無數在災難中或者在最艱難的60年代像她一樣與家人分離的人們與家人重聚。或許是親身經歷過太多太多的親人重逢的場面,幼年的曾家俊總是滿含淚水,隨著那些與失散多年親人重逢的人們哭哭笑笑。敏感的他明白了母親這麼做的原因,幫助別人與家人團圓對母親來說是除了與自己的家人團圓之外最大的安慰!
曾家俊的母親常常對他說,自己是幸運的,並不是所有被送走的孩子們都有自己這樣幸運,也許他們正處在水深火熱當中,卻沒有人可以拯救他們。
也許正是幼年的經歷和父母的影響,養成了曾家俊悲天憫人的性格,他對周圍人的痛苦和需要總是非常在意,只要有機會就會幫助別人,這一點也影響了他的一生。
終于在那一年,也就是我剛從國外回來,十九歲那一年,二十八歲的他賣掉了公司大部分股份,放棄了堂堂企業家的身份,成立了「俊逸兒童救援救助基金會」,整日為了孤兒和家境貧困或者身患重癥卻無錢醫治的孩子們四處奔波。
對于這樣一個傳奇人物,我很敬佩。
然而,對于我這樣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子來說,還是一個風趣幽默,俊朗帥氣的醫生更有吸引力。
那就是我丈夫。
曾家俊真正對我產生影響還是我成立了自己的服裝公司「湘君服裝服飾有限責任公司」以後。
1999年我的服裝公司剛剛成立,迫切需要找準市場定位,我花了些心思從一個老牌服裝公司中高薪挖過來一位設計總監吳吝哲。他給我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在剛剛趨于成熟的網絡上發表征稿啟事,並提供高額獎金和與公司簽訂雇用合同的機會,主要對象是在校學習的服裝設計專業的大學生,社會人士也可參加。但是在獲得獎金後若有意與公司簽約,必須先保證不與任何公司有合同糾紛,而且,不接受三年以下的合同。
這樣,不但可以了解當代大學生尤其是一向走在時尚前端或者說引領大學生等年輕人穿衣風尚的設計類學生的思路和喜好,還可以從作品中挑選出真正有價值的設計風格和設計人才,最主要的目的是,擴大了公司品牌的知名度。
據說這一招是他在原來公司就已經想好了的,但是被決策層七嘴八舌給否決了。至于被否決的原因,他也稍微向我透露了些,原來在那樣的大公司里,這樣的點子應該是策劃部門提出來的,他也不想越俎代庖,只是將計劃書交給了策劃部門經理。也不知道那個經理是怎麼改的,計劃居然被否決了。
正在他氣悶不已的時候,我們的挖角專家找上了他。
借助著網絡這個新興的卻被絕大多數年輕人喜歡的媒體,我的湘君服裝服飾有限責任公司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青春、創造和愛情。
來稿中,有很多還在設計學校學習的學生設計了情侶套裝,有的甚至都把面料的產地,可供選擇的顏色以及搭配、廣告語都附上了,還有個叫孟疆的年輕人居然把平面模特都推薦了,還用PS作了合成效果圖。非常棒!
所以,孟疆現在是公司的廣告部經理兼設計副總監。
當然,孟疆剛到公司實習的時候也不是一帆風順的,他很有想法,但是從來都沒有親自裁剪過自己的設計,那時他才大二,學校還沒有開設裁剪課。但是公司要求設計師必須在提供完整設計稿件的時候附上樣品,制作樣品所需一切材料都可以向後勤部申請領取。
為此,他差一點離開公司。
是吳吝哲先生——我真的很慶幸公司有他在——手把手的教會了孟疆。
而孟疆在畢業的時候,已經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設計師了,而同時也在廣告部兼任經理。他之所以依然留在湘君服飾,不是因為我,不是因為待遇,不是因為我準備跟他簽下十年的合同,而是因為對他有知遇之恩的設計總監吳吝哲。
孟疆是個很有個性的人,他在公司獨有自己的品牌,一直都是都市白領偏愛的職業套裝和小禮服。有一天,他在新品研討會上一言不發,當我們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他沖著吳吝哲而不是我說了一句話︰以後,我主要抓大眾制衣吧!
而因著他的堅決和吳吝哲的保薦,我力排眾議,決定單獨成立一個子公司,公司的名稱就叫「疆土」。
這個子公司托了孟疆和瞿勁輝的福現在依然健在並生機勃勃。
面料優質而不奢侈是「疆土」的風格,價位偏低,所有衣服按尺碼大小統一批量生產,不再開設專賣店,而是批發給各地的商場和服裝商店。
在子公司成立前期,本著不讓子公司虧本的原則,孟疆帶領一批剛走出校門的年輕人作了不同的嘗試,也產生了大量的不合格產品。
在我考慮如何處理這些不合格產品以及不需要的面料的時候,徐律師告訴我曾家俊想見我。我愣了幾秒鐘才想起曾家俊這個人,我們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見面了,為什麼他會想起來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