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已經到了2002年,我早已不是剛剛成立公司時的稚女敕新人,我有了自己的見解和處世方式,當然也仍在不斷的學習著。
我猜測著曾家俊的來意。
既然是做慈善的,應該是來尋求贊助的吧,我這麼想。
贊助當然可以,我學商多年,知道怎樣借助慈善來宣傳自己的公司。
我首先想到的是宣傳孟疆和一個新進設計師的品牌,在徐律師把曾家俊引進我書房的時候,我已經有了談判的月復稿。
曾家俊這個人,看似什麼都光明正大的顯露人前,但總是讓人捉模不透,不是因為他有陰暗的一面,而是,他生來就像是連接「需」與「求」的紐帶。在幫助甲方的時候,也解決乙方的難題。
我把他請進我當時的住所,那時候,還沒有瀟湘座。
我們在沙發上坐定,保姆小金已經端茶上來,趁著她放茶杯的時候,我仔細的端詳著曾家俊。
雖然相識很久了,我卻從未認真的在意過他的長相,總是對這人有種模糊的印象,看不見他的時候,總是想不起他的面孔,但當他出現在視野中,哪怕只是一個背影,我也能立刻判斷出這是他。
他理著普通的平頭,頭發很隨意地按照生長方向梳理,沒有頭屑,也沒有護法品的痕跡,皮膚有些黝黑,估計是常年奔波的緣故。身穿一套黑色西服,坐下時,把唯一一道扣子解開,隨意的向後撫了撫,里面穿著一件白襯衫,領口處的扣子沒有系,更沒有打領帶。腳下是一雙黑色的皮鞋。
隨手把文件包放在身後,正好趕上小金在他面前放下茶杯。
「請用茶。」小金微笑說道。
「謝謝!」曾家俊抬頭也沖小金笑了笑。
我贊賞地望了眼小金,這孩子比剛來時懂事多了。
嗯,這都是我教得好!
假如她從我這里辭職了,一定會得到新雇主的喜愛。
那時候我可是很來勁的教小金的,一方面是因為她的工作經驗實在不值得炫耀︰我就是她的第一個雇主;另一方面就是這個孩子剛剛十九歲,十分機靈勤快,深得我心。
再刨根究底一些,這也是我自己的估計︰也許我這樣熱衷于教小金,與我曾經被徐律師請來的禮儀老師折磨過三個月時間的經歷有關系。
真正成為別人的禮儀老師我才知道,能使「烏鴉變鳳凰」實在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雖然我曾經也是一只黑烏鴉!
呃……
跑題了。
因為身為主人的我從一開始注視著曾家俊,到轉移視線到小金身上,遲遲沒有開口,徐律師無奈之下只好干咳一聲,提醒我。
我回過神來,傻傻笑笑,一指小金道︰
「我家小金, ,很乖巧。」
徐律師和曾家俊對視一眼,曾家俊看了眼小金,又看向我,道︰「看得出來。」
小金抿嘴一笑,說聲︰「謝謝,不打擾了。」便出去了。
我看到她走出去的時候,嘴角還在不斷往上翹。
而徐律師早已低頭悶笑了,他實在太了解我了,知道我剛剛肯定是走神了。
我有些尷尬,連忙喝了口茶,穩定了情緒,這才又重新抬頭看向曾家俊。
而他也正好望向我。
他的眉毛烏黑、挺拔,瞳孔是黑色的,與我丈夫的棕色瞳孔截然不同,讓我感覺很純淨,很疲憊,卻又充滿希望,我不由抖擻精神,仔細傾听他的來意。
直到曾家俊說明來意,我才知道,他要的贊助並不是資金。
徐律師說曾家俊的基金會自成立以來,已經幫助了很多身患重病的兒童支付醫藥費,但是醫療費用實在太高,基金會也沒有穩定的收入,他希望和一家醫院簽訂一個合同,「俊逸兒童救援救助基金會」接納的孩子在該醫院就診可以減免部分費用,而他選中的是「繼華醫療護理中心」。
當然,這種選擇十分明智,「繼華醫療護理中心」是我國最大、最好的私人醫院,內、外、精神等各個學科都聘有專家坐診,而且,最主要的是,「繼華醫療護理中心」在全國各地都有分院。
曾家俊已經說服了幾個小股東,而能否說服我是成敗的關鍵。
我沉默了,「繼華」的股份是我外婆留給我的,說實話,為了表示對外婆的尊重我並不想利用「繼華」做任何交易。
看到我這種態度,曾家俊微微皺了下眉頭,說希望我能考慮考慮再給他答復,他十分期待。
我點頭。
徐律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曾家俊,突然對我說︰「湘君,我听吳總說你好象設立了一個子公司?是真的嗎?」。
他說的吳總是吳吝哲。
「是,」我頓了一下,順著這個話題談下去,「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叔叔您正好在青島修養,我想找您商量,怕又讓您煩心,這幾天又擔心別的事情,都忘了。」
我刻意讓自己忘記曾家俊剛剛的話,更想忘記他的存在。
「 ,叔叔是勞碌命!」徐律師樂呵呵的說,瞟了眼略微失望的曾家俊,接著說道,「老吳說了,你可是頂著壓力辦的啊,一般人哪有不竭盡全力開發高檔產品反而專門成立子公司為大眾制衣的老板吶!」
我苦笑了一下,正想把怕孟疆離開的原因說出來,徐律師已經拍著我的肩膀說道︰「做得好!」
我愣住了。不知道他是在夸我另開個子公司的做法好還是為藍領制衣的做法好。
應該是子公司的原因。
當時我決定成立子公司是有原因的,當一個品牌從一開始就掛著高檔的標簽,那麼它就只能一直朝這個方向走下去,固然有些品牌聲稱為大眾化消費者考慮,推出低價位產品,當時可能會抓住一些愛好名牌的消費者的心,但同時,也就失去了該品牌在老主顧和新主顧心目中應有的位置。所謂名牌,一定要是高高在上的!而一直以大眾化消費水平產生的低價位品牌,在積攢了人氣之後,想要開發高檔品,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多數消費者都有先入為主的觀念。
所有上百年的品牌服飾至今屹立不倒,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從設計風格到使用面料等等,都會有變化。但是,永遠不變的是品質。
在不影響原有品牌知名度和品質的前提下,設立子公司來生產大眾消費產品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在我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徐律師和曾家俊已經單方面決定了我接下來的行程︰陪同他們倆參觀「疆土」。
我還能怎麼做呢?
十分鐘後,我們上了徐律師的車。
令人驚訝的是,我還沒有說出地點,徐律師的車就像被目的地的磁場吸引一樣飛馳而去,毫無差錯的停在了「疆土」的辦公樓前。
是啊,我還有什麼事情能夠瞞得過這個叔叔?
「果然是勞碌命,也不知道為什麼才叫你去修養。」我嘀咕道,但聲音正好讓旁邊的徐律師听到。
但他仍然只是干咳了一聲。
我很無奈,只好抬腿走進辦公樓。
辦公樓里空無一人!
我看了看手上的羅西尼︰4點15分,上班時間。
我的眉頭漸漸擰了起來。
徐律師的手機響了,他走到一邊听電話,我和曾家俊站在辦公樓大廳大眼瞪小眼。
我很尷尬,徐律師說有急事先離開了,我只好闖空門一樣把曾家俊請到空無一人卻大敞著門的辦公樓,四處尋找茶杯和熱水,總不能慢待了客人。
我這心里的火噌噌的往上冒,原因有二︰一、讓外人看到了公司最散漫的一面;二、我要給這個外人沏茶倒水,雖然是他有求于我!
我們干坐了半個小時,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我心疼地要滴血︰半個小時,夠我看多少文件的了?
咦?說起來,這里也是我的公司,這里也正有我要處理的問題呢!
我壓抑著額頭上隱隱要暴跳的青筋,馬上站起來請曾家俊參觀辦公樓後面的加工廠。
不知出于什麼心理,我報上了曾家俊名片上的全稱︰「請‘俊逸兒童救援救助基金會’的曾家俊‘總干事’到我公司參觀指導,請!」
曾家俊卻毫不生氣也不客氣,僅說句︰「打擾了。」
然後就眼巴巴的看著我,我只好在前引路。
一來到後院,我剛恢復的冷靜又面臨嚴峻的挑戰︰倉庫、車間全都大敞著門,沒有機器的聲音,卻有鼎沸的人聲。
一伙人——分不清誰是誰——全都光著膀子,把一件件的成衣或者布料往每個人身上披,而有個人還邊看邊叫︰
「這個不行!紅配綠,塞狗屁!」
「開什麼玩笑,袖子都丟了一只,你穿啊!」
「您老別逗了,那還是人嗎?」。
……
那個總說話的,貌似是我公司的廣告部經理、設計副總監、「疆土」的廠長︰孟疆!
我站在倉庫門外,頂著烈日驕陽看著他們的鬧劇,一陣暈眩!
曾家俊趕緊扶住了我,而里面的猴子王終于看到了面色蒼白的我。
即使我只來過這里兩次,但已經讓所有員工都記得一件事,我是老板!
那一瞬間,倉庫里鴉雀無聲!
我謝過曾家俊,自己站穩了,沖里面的人一擺手,所有的人都慌亂的拾起自己的上衣,以我站立的地方為中心,以我到門邊的距離為半徑,繞過我沖向其他車間或者辦公樓。
除了孟疆。
他只是象征性的套上了背心。依舊悠然自得的跨坐在一張桌子角上,手里扯過一沓子報紙,上下煽動著,直直的望著我,然後越過我看到了曾家俊。
「新司機?保鏢?」他問。
「孟總,」我沒有回答他,努力用平靜的口吻對他說,「請解釋一下我剛才看到的情況!」
「啊,那個啊,」他叭咂了下嘴,擺了個經典的「思考者」的姿勢說,「我想想!」
在曾家俊面前我不好發火,只希望孟疆別逼我到極限。
「因為太熱了!」他一本正經的說。
「我不是在說你們光著膀子!孟總,這里是一個公司,一間工廠,自從大門上掛上了「疆土」這兩個字,這里就不再是廢棄的倉庫了,是你,你這個叫孟疆的廠長的責任!」
「電源被掐了。」
「什麼?」
「空調也全都是壞的,風扇嘛,喏!」他隨手一指,倉庫高高的牆上有兩個換氣扇,僅僅憑著空氣流動懶洋洋的轉著。
「那就通知後勤部啊,我說過子公司剛剛成立,一切需要都可以向總公司申請的。」
「通知了,」他說道,「很多次了!」
「沒消息嗎?」。
「從一個月之前到今天,每天三四次電話,總說忙,或者馬上就來。我記得我在總公司的時候,後勤部的效率可不是這麼差的。」
「那你們這一個月來……」
「嗯,準時準點上班,不過沒什麼效率就是了。」
我只覺一陣血氣上涌,差點有暈眩。
現在可是三伏天,酷暑難耐啊,真難為他們了!
我定定神,想了想。
「孟疆,通知他們,三天後再來上班,這期間工資照發。」
「是,林總!」孟疆居然敬了個軍禮跑出去了。
倉庫里雖然比外面涼快些,但是有一股霉味燻的我頭疼,我急忙走出去,突然一陣頭暈,倒在了曾家俊懷里,昏迷前听到曾家俊的呼喚︰「湘……林總?」
還有跑回來的孟疆小聲的嘀咕︰「真是嬌貴啊!」
干嗎一個就要昏迷的人,听力還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