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龍宴上,湛晴風一直緊握著我的手,更破例讓我坐在他身側下首。良酒助興,三分醉意後,他親自用銀箸夾起面前的瓏翠白玉豆,非要喂入我的口中。
我半推半就著,正要用嘴去餃住那顆玉豆時,他卻仿佛手指松動,惹得那玉豆從銀箸上落下,一直落到金粉磚地上,滾出老遠。
看到皇上將箸一扔,面含微笑。
我還未解其意時,偶然回眸,正對上下方不遠處那雙俊逸邪美的眼楮。雲晟手持青玉觴,將一杯酒整個倒入口中,他嘴角微勾,含有一絲冷笑。盯了那顆白玉豆,然後抬眼淡淡瞟了我一眼。
只一眼,便已足夠。我並不傻,已能讀懂他眸中之意。
聖意豈可違?聖恩豈可拒?
邁著柔美的步子走了過去,屈膝跪于地上,將那顆玉豆以銀箸夾起,送入嘴中。姿勢堪稱絕美,足以媲美剛才的舞蹈。
只一句話,便將我從一個賤奴變成月容華。不過,稱號變了,地位卻好像仍然沒有變呢。在這偌大的皇宮里,我依然不過是一個低賤的女子。只是閑暇之余,被人用以玩樂的工具罷了。只不過,賤奴,是被所有人玩樂的。而月容華,是被皇帝一人玩樂的。其實,也並沒有多大區別。
我討好的舉動果真令皇帝聖心大悅,立刻下令賜我居于浣月宮。
***
被眾多宮女前擁後簇地引到那深宮更深處,偏西的殿群,繞了很久,才總算來到了那所謂的「浣月宮」。
龍吟森森,鳳尾細細。浣月宮里的淺竹群相當龐大。在這寒露時節,更平添了幾分冷寂。階前一眾桂花開得紛紛揚揚,香氣馥郁,倒將冷寂之感稀釋了不少。粉白宮牆,琉璃之瓦,朱紅大柱,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這樣的偏宮,在這偌大的皇宮內自然算不得什麼,可與我此生所居之地比起來,也是有著天壤之別了。
看著那朱紅宮門在我眼前寂寂洞開,嘴角一縷微笑莫名牽起,這樣的地方,我還住得了多久呢?
金倪瑞腦,紫幔深重。有宮女準備好香湯,伺我入浴。
褪下衣裳的那一瞬,清楚地看見她們眼中滑過的異色,我淡淡一笑,並無羞恥,也無掩飾。
「主子,你的皮膚可真好。翠縷也伺候過很多主子,似乎,還沒有見過能比得上主子您的。」宮女翠縷在旁邊似乎不無贊嘆。
我只輕笑,用手輕輕劃過乳白的香湯。她的話說得當真動听,不過為了討好我罷了。可她不知道嗎?眼神,早已將她出賣。雖微笑得這樣燦爛,可眼中那一縷淺藏的妒忌,正被這平靜如鏡的香湯絲毫不隱藏地反射了出來。
本來是不可能有我這樣一個主子累的她們伺候的。只不過一曲妖舞,卻令皇上鬼迷了心竅。本來我不過一個賤奴,地位比她們還要低下。為什麼在皇上身邊這麼多年,也沒有引得他絲毫的注意,而一個剛剛進宮的卑賤舞姬,憑什麼就有著如此好的運氣?
不平的,又何止她們?
更何況……
我輕撫胸口的那枚淡淡的痕跡。她們不是都看見了嗎?這枚低賤的痕跡,足以成為任何一個人把我踩在腳底的憑據。
「你的話當真多。」我只將眼眸移過去一點,她便嚇得立刻噤聲。「我累了,給我捶一下肩。」將頭仰靠在碧玉浴池邊緣,閉上眼楮享受著宮女們殷勤的伺候。
「我沒喊停,不準停。」嘴角浮上一縷冷笑。是誰說的,人生得意須盡歡?如果我不能擁有真誠的尊重與愛,那麼,擁有權力也是好的。
香浴完畢,籠上一件潔白如紗的睡裙,裙擺好長好長,拖在琉璃色的地毯上,跟著我蜿蜒地前行著,好像一條怪異的蛇。一直纏著我到那籠著層層帷幔的楠木□□。
此時宮中所有的人,大概都已知道,皇上在萬壽節夜宴之後,定會寵幸于我。我扳著手指頭開始數今夜難以成眠的人會有多少,嘴角的笑愈發蔓延得無邊無際。
不知道他此時,是否也笑得燦爛呢?而我呢?我也應該笑的。看向鏡中的自己,對啊,我是在笑著啊,可為什麼呢?竟覺得我的笑有點像哭。
將整個身體埋入到那繡著鳳舞九天的深紅被衾深處,忽然覺得很冷很冷。